这时，一声几乎要掀翻房顶的尖叫在值班医生办公室里响起：“不穿衣服，流氓！”

    护士站的叶一柏等人闻声立刻向值班医生办公室跑去。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傻站在被子上的赤条条的小肯恩。

    空气瞬间凝固在值班医生办公室内。

    小肯恩看着三个白大褂走进来，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随时都要流下。

    乔娜最先反应过来，拿着手里的最小号病服走过去，迅速给小肯恩穿上：“好啦，好孩子，我已经通知你的爸爸妈妈了，他们会给你带来合适的衣服鞋子，不哭啊。”

    可这孩子的眼泪却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汹涌而出，乔娜顿时有些无奈。

    她转身对叶一柏说：“叶大夫，您看看这孩子怎么了？”

    叶一柏无奈地摇头，他已经很久没有哄过小孩子了。他掏出兜里的纱布，给小肯恩擦了擦脸。由于纱布并不柔软，小肯恩的脸颊立刻红了起来。

    乔娜看着叶一柏的笨拙动作，忍不住摇了摇头。就在这时，原本还在抽泣的小肯恩突然停了下来，坚定地看着叶一柏，用不似童音的语气说道：“叶大夫，你能帮我吗？我想做手术，你能帮帮我吗？”

    叶一柏、乔娜以及试图与杨东交流的莉莉都惊讶地看着小肯恩，这话听起来根本不像是五、六岁的孩子会说的。

    叶一柏轻抚了抚小孩半干的头发，笑着说：“当然可以，只要你爸妈同意，我可以帮你做手术。”

    小肯恩使劲摇头，稚嫩的脸上涌上一股潮红，“他们有了新宝宝，不要我了。叶大夫，别听他们的，我要做手术！”

    白大褂们面面相觑，这种家庭事务显然是他们不能插手的。

    乔娜低声对叶一柏说：“庞德夫妇刚刚在电话里显得很紧张，或许有什么误会。”

    叶一柏点头继续安抚小肯恩。

    不久，庞德夫妇匆匆赶到医院。见到穿着明显不合身住院服的儿子，两人喜极而泣，抱住了小肯恩，责怪他不打招呼就跑了出来。

    小肯恩低头默默流泪，叶一柏轻轻叹了口气，庞德夫妇来了，他也就可以告辞了。已经是晚上七点多，明天一早还有手术。

    就在叶一柏准备离开时，小肯恩忽然挣脱了父母，拉住叶一柏的衣角：“叶大夫，我要做手术，你帮我好不好。”

    这已经是小肯恩第二次明确表示要做手术的愿望了，叶一柏转向庞德夫妇，夫妇俩也是一脸茫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里维，别闹了。”沈娜上前，一把将哭闹的小里维从地上抱起。庞德两口子并非不同意给娃儿做手术，就像上次大夫叶一柏说的那样，这病进展缓慢，他们还有足够的时间仔细思量。只是这夫妇二人总是在担忧手术的困难和风险中犹豫不决。

    心里越看重就越小心翼翼，这点无可厚非。小里维一贯听话懂事。因为之前的事情，老庞特地将孩子转到了城里一个华人家孩子多的幼儿园。在那里，凭着这副西式的可爱模样，小里维不仅受到了特别关照，还结识了好几个铁哥们儿。这让庞德一家对于通过手术治好他声带神经梢瘤引起的瘫痪问题似乎也不那么急迫了。

    直至昨夜，当肯恩无意间听到爸妈房间内的对话——庞德太太怀孕的消息让老庞激动不已，一把将妻子拥入怀中打转，兴奋地说：“天哪，咱们终于能有个健康正常的孩子了！” 这句话对肯恩而言无疑是晴天霹雳。原本以为自己就是父母心尖尖上的人，现在才知道原来在他最亲最爱之人眼中，自己竟是个被上帝遗弃的孩子。他懵懵懂懂地回到自己房里，躺在床上睁着眼一直到天亮，次日趁着大人忙乎之际，独自一人偷偷跑了出去。

    “你们马上就有新的宝贝了，我算什么呢！我要做手术！我不愿成为被人唾弃的那个怪物，我要手术！”小里维几乎是拼尽全身力气喊出这句话，可即便这样，受制于病态的声带条件，他的声音仍显得微弱无力，勉强达到了一般人谈话的程度。

    听见孩子如此言语，庞德夫妇脸上表情骤变，“不，不是这样的，肯恩，听妈妈说，爸爸妈妈永远爱着你。即便将来有了弟弟妹妹，对你的心也绝不会有任何改变。”

    此时的肯恩固执地拉扯住叶大夫衣角，丝毫不肯放手。

    叶医生弯腰下来，眼神温和地看着这个孩子，“真的要手术吗？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知道，就是用刀子，在这儿割开。”小肯恩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脖子。

    叶医生沉默了一会儿，“具体来说呢，我会在这里（指气管）开口，插进根软管，接着在这地方动刀，翻找神经梢瘤位置。据影像学资料显示，它已几乎嵌入你的喉返神经当中。我可能得切除部分受肿瘤侵袭的组织再重新接好。你能理解这些步骤了吗？”

    肯恩摇摇头表示不解。

    “所以还是要听从大人的意见啊。你看你妈为了尽快找到你，穿着拖鞋就匆匆赶来了。”叶医生补充道。

    小里维注意到两位大人都没来得及换鞋就赶过来，特别是平时注重仪容的父亲也只蹬着一双人字拖出现在这里，这是多么难得见到的一幕。

    看着儿子态度稍微缓和了些许，叶大夫向夫妇俩微微示意，得到了他们的感激回望。

    “可是我想笑……”小肯恩低声说，“像其他小朋友那样笑着迎接即将到来的新生命。”

    尽管只是出自五六岁稚嫩心灵的话语，但现场所有成年人却都感受到了那份沉甸甸的责任。

    听完孩子的述说后，经过几秒钟内心斗争，庞德先生郑重决定：“好，咱们同意了。”

    他转向一旁静静等待的医师：“叶先生，请您帮帮肯恩实现愿望吧。”

    “明白了。我们会安排明天的第一台手术给小里维。” 叶大夫点头应允，并再次轻抚了几下小肯恩头上那缕干燥且蓬松的金发，“请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