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弼说完,心头五味杂陈,脚下油门一狠,眼神偷觑了叶一柏一眼。看见对方神情平静如初,不由得暗自叹了一口气,却又带着一丝失落,这家伙难道毫无感触?
想起那一幕,叶一柏也感慨万分。他原先对老裴——即裴泽弼——的印象转变正是始于杭城的那个时刻,那时只见裴泽弼孤身深入人贩子老窝,虽行事跋扈却坚守原则,这让叶一柏对他刮目相看。
“看来咱俩互相留意的时候差不离啊。”叶一柏忽地侧脸搭讪。
听闻此言,姓裴的大队长不由得手腕一颤,手中方向盘跟着一抖,黑色的轿车随之在乡间土路划出一道曲折轨迹,甚至撞了个红灯,旁边巡村的李叔并没能瞧清车牌,愤愤不已,用地道的方言咒骂着举起了锄头紧跟在后面,恰巧前方一辆马车挡住去路,迫使老裴不得不减速,巡逻人得以跟了上来。
“嘿,臭小子,你还真敢跟我摆谱……”
泽弼摇下车窗,瞬间外面挥舞锄头追赶的李叔犹如遭了闷棍的公鸡,发出一声“嗄”的尖叫,唇齿战栗,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见前面车辆驶远,泽弼抬手关上车窗,再次轰响油门。
此刻,叶一柏从后视镜瞥见,那位李叔愣在原地,手中锄头悄然滑落地上,仿佛腿脚酥软,一屁股坐倒在路边。
车内的泽弼听到叶一柏刚才那句话,满心喜悦,哪里还在意刚刚被顶撞的李叔?他看向叶一柏,满脸诚挚地道:“很高兴,也很庆幸。”
叶一柏瞥他一眼,“开好你的车。”
听此,泽弼默默地“嗯”了一声。
与此同时,坐落在村庄边缘的裴家老宅内外气氛森寒。
“一切都布置妥当了吗?”一位面容严肃的老者询问。
“一切就绪,父亲,由于这里是公共区域,军队不便介入,所以儿子派人去了冯正进那里,请来了几位面相凶悍的好手过来帮忙。”瞿明志见自家父亲紧锁眉头,赶忙补充道:“就是那种让人望而生畏的角色。”
邹晟铭握着木质拐杖,在屋内徘徊不止:“当时应当把见面的地方安排在市里。这些江湖人,无论如何都威慑不过手持枪炮的正规兵。要是泽弼带来了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人物,面对咱们这架势只怕会被吓得肝胆俱裂,这样一来,他也就知道他们并不合适啦。”
对于自家倔强的儿子,邹晟铭费尽心思、绞尽脑汁想了两天才得出这么个办法来整治他。此刻裴公馆内外布满了威风凛凛的江湖中人,民国三十年代的江湖人大多都是身经百战,瞿明志更是特意托付好友冯正进选了一批手下中最凶悍的角色前来,一个个站在院门口和主楼前,光是这般阵容就足够吓煞寻常百姓了。
邹晟铭深知泽弼的性格,尽管倔强,但他自尊极强。倘若他认定的那个伴侣在这般阵仗下表现出胆怯之态,那位裴处长绝不可能有颜面将此人带入他的视野之中。
“老头子,你这样做会不会过分了点?泽弼这次可是动了真情啊。”瞿明志忧心忡忡地说。
邹老爷子手中的拐杖在地上磕得梆梆作响:“动情又能怎样,我这也是为他考虑!要么给他娶一门本本分分能过日子的好人家姑娘,要么就找一个真正能够风雨同舟之人。现今世道飘摇不定,若能找到个能够互相扶持着度过难关的伴侣,未必不是件好事。”
“老头子啊……”
提到这儿,邹老爷子忽然忆起已故的学生,又叹了口气:“要是个孙家那样的唱曲小子也就算了,若是被我发现了他带进家门,我一定揍死他,然后再去地下给我姐姐忏悔!把那把手枪给我拿来,还有床头那个盒子也一起拿到这里。”
“遵命,师父。”
此时,裴泽弼的老旧卡车已然嘎吱嘎吱地停靠在了裴家大院的糙石门前。这裴家大院坐落在蜿蜒崎岖的田间小径旁,从西面的岔路口一直到与通往沧河镇的老公路交汇之处,这片地带全然归属裴家所有。四周围起的高墙和苍翠古树枝繁叶茂,阻挡住了行人窥探的目光。直到车轮环绕院子一周之后,方才映入眼帘那粗犷厚实的大铁门。
裴泽弼短促地按了几声喇叭,两名身着布衫麻鞋的农夫装扮之人应声疾步而出,小心翼翼地推开沉重的铁门。刚欲驱车进入的裴泽弼却被一位同样穿着布衣,手持烟斗的中年男子快步挡下。
裴泽弼拧起眉心,颇感不悦地摇下车窗玻璃,“发生何事了?”目光移至此人身上,却未曾识得这张面孔,他的手指不由得轻触腰间挂着的猎刀柄。
中年人察言观色立刻知晓裴泽弼之疑虑,赶紧作揖答道:“裴队长您好,小弟张正康,在下叔父是冯正林,听闻瞿先生有请,特意前来迎候。瞿先生提及今日车不宜入内,请二位下车,步行前往正厅。”
冯正林的名字一提,裴泽弼眼神犀利地端详了张正康片刻,此人的叔父冯正林乃是本地农民自治组织中有名望的老辈人物,掌握着诸多庄户村落的实际力量。每逢新年之际,裴泽弼总会前往冯家拜会致礼,但眼前的张正康却是头一次见。
裴泽弼询问道:“你的师父是哪位?”
张正康微笑回应:“我师承余七师父,在师门里我是十一师弟,因为排行老二而行走江湖时便被唤作‘二拐’,含有双一是寓意。”
听闻是冯正林家族的一员,裴泽弼紧皱的眉头略有舒展,口中念叨:“原来是你冯叔那里的人啊……你冯叔在家吗?这动静不小。”
尽管是冯正林门下,但在此自家地盘出现这样的排场,裴泽弼心中仍感不悦,毕竟这里是裴家祖业,什么时候成了江湖帮派弟子可以肆意出入之地?
而且——当他看到那些立在道路两旁如标枪般挺拔的帮派弟子,人人满脸肃杀之气,不禁让他有种乡土被侵犯的感觉。“瞿哥派你们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