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要切掉额盖与颞盖，大家留意病人的语言反应。”

    莉莉一听，冲杨柱子笑着提议：“柱子，记得我们那次一起哼过的儿歌吗？再来一次呗。姐打拍子，一——二——三——”

    “雪花飞啊飞，撒满田地绿油油，黄狗狗见了心花怒放，麻雀看见了直叹气……”

    莉莉嗓音怪趣地吟唱起来，配合着杨柱子稚嫩结巴的歌声，在手术室中回荡开来，周围白衣天使们的面容也因此变得稍微温柔起来。

    “快来吸一下。”叶大夫命令道。

    “换个手套吧。”盛夏的炎热让叶大夫的手心沁出了细密的汗水。他用餐巾纸擦拭着手掌，指示助手劳拉替换了一副新手套。

    岛叶皮质的切除工作已完成，基地神经节得以保全，随后叶大夫打开了左侧脑室颞角处的通道。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孩子们的耐心终究有限，这并非他们有意不合作，实在是年纪太小，生理本能让他们难以持久忍耐。此刻的杨柱子显然已经开始坐立不安，可以感受到脑袋被人牵引晃动的感觉，于是他的小手开始不受控制地摆弄。

    “别乱动！”叶大夫厉声警告。

    “柱子，我们再玩一次‘一二三，不许动’怎么样？谁输了就得吃一根冰棍！”

    然而这一招并未能让杨柱子恢复冷静。相反，他开始扭动起身体，口中喊道：“娘……娘亲，我、要、娘、亲！”

    伴随着手术器械相互碰撞所发出的那种冷冽刺耳的声音，小孩的情绪瞬间达到崩溃边缘，大声尖叫着呼喊妈妈的名字，“啊啊啊——！妈妈！”

    在这种状况下，叶大夫显然已经无法继续安心实施手术。

    “叶主任，需要注射镇静剂么？”

    叶大夫把手里的手术刀递还给了苏护士，眉头紧紧锁在一起，“等等看，先试着安抚下来，要是实在没辙再麻醉他，我们就暂停一会儿，待病人重新苏醒过来。”

    医护人员亨利好言答应着，明白了叶大夫的意图。

    手术台下焦急等待的莉莉已紧张到汗水涔涔，“柱子，柱子，你看这个皮球多好玩，拿去，别乱动好不？”

    莉莉忙不迭将手中的橡皮球塞给了杨柱子，不料杨柱子接过之后便狠狠砸在地板上，“砰——”清脆的声音不大，可在白色手术服环绕的人群中听起来尤为扎心。

    “我、要、娘、亲！”孩子的哭闹声依然撕心裂肺地响起。

    叶大夫弯下腰，在覆盖蓝色无菌布的杨柱子耳边轻声安慰道：“柱子，不如咱俩先好好眯会儿，养足精神，行吗？”

    杨柱子智力发育滞后，尽管已经五岁，但实际上智力水平却如同两三岁幼童。虽然尚不能充分理解自己的智力问题，但他清楚感觉自己与其他小伙伴并不相同：语言表达吃力，行动迟钝，都已经五岁多了，却仍需大人帮忙穿衣。他也曾见过母亲暗自哭泣，父亲在他三岁后就不再亲近拥抱他。小姨曾经告诉他，医生有办法治好他，这样他就能和普通小孩儿一样开口说话、独立行走，母亲也不会伤心落泪，至于父亲或许那时也会再抱起他吧。

    杨柱子真心希望去配合医生，然而面对未知的恐惧和身体不自主的行为，他的内心十分纠结和害怕。

    “哥、哥哥，我怕。”从那块遮掩他的蓝色无菌布中传来怯怯的低唤声，叶大夫的手顿了顿，口罩之下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杨柱子与他的身份关系其实很微妙，如果剔除那些封建家庭中的偏见和辈分观念，从法律角度讲，作为父亲现任妻子儿子的他，在亲戚关系上确实是叶大夫名正言顺的胞弟。

    手术室内的白大褂们多少猜测到了魏女士与叶大夫之间有过某种关联，然而万万没想到这个小小的病人竟直接称呼叶大夫为哥哥，这让众人惊讶之余也陷入了沉思。

    叶一柏扯下手上的沾满泥土的手套，揭开那块粗糙的草绿色遮布，屈膝蹲在小土屋门前，“别怕，哥哥给你动手术，保准安然无恙。”

    山村里的孩子杨东望向叶一柏，叶大夫冲着他温和一笑，过了一会儿，杨东的左手犹疑地向外伸出，叶一柏愣了一下，随即叫道：“丽姑，手套。”

    “叶大夫，手套给您准备好了。”丽姑急忙捧来一双崭新的麻纱手套交到叶一柏手中，那手套尚带有田间的凉意，而杨东的手却是暖暖的。“哥，你们是要把我脑壳切掉么？”杨东话语颤抖，每个字都说得很慢。

    “也不能说是全切，就是在你的脑瓜顶上开个小口儿，把你脑子里生虫子的地方挖出来，之后咱们再给你修补好。”叶一柏瞧见面前这个显露出深深畏惧的杨东，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点，无论在何时何地，给孩子做手术时，首要之事应当先与家长做好沟通工作，然而他却忽略了对病人本人的安抚。

    “东娃，对不起，应该早些跟你讲清楚的。你看没看过你爸妈喝水的那个葫芦瓢？翻开，倒出一点水，然后再扣上，和那个原理差不多。只不过我在倒水时需要你的配合，好知道是倒多了，还是倒少了。所以，能帮帮忙吗？”叶一柏神情严肃地恳求着。

    叶大夫那份真挚求助的口吻，给杨东带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使命感。从小到大，只有妈妈疼他，可是她总是觉得杨东做什么都不行。每回杨东尝试自己穿衣，母亲就会责骂照顾他的村妇阿婆，阿婆对他很好，那时的杨东只好啼哭着转移母亲的注意力，渐渐地，他就放弃了许多在他妈妈看来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

    但今天却截然不同，叶大夫要他帮忙，这种被信赖和被认可的感受犹如阳光一般洒满了他小小的心灵，杨东的眼眸闪着光芒，正要说好，却又仿佛想起了什么，小心翼翼地问：“你说给我开个口子，能给合上么？”

    叶一柏觉察到了少年内心的紧张害怕，便轻声笑了起来：“二丫，来，拿剪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