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京辞一直高烧反复，到第二天，热度才终于降下去，可她依旧没醒。

    红萼等人不敢有丝毫大意，轮流守着她。

    一天，两天，直到第三天。

    “已经三天了，殿下还是不醒。”

    红萼几乎要崩溃，她抓着祝卿安的肩膀，“怎么办？现在还有什么办法？”

    “殿下的伤口恶化了。”

    祝卿安只觉得手脚冰凉，“现在只能用刮骨疗法，但我从来没试过…”

    绿鸢无比冷静，“没有时间了，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也不能放弃。你来动刀，我给你打下手。”

    祝卿安脸上都是仓皇无措。

    “我没把握，万一…”

    “没有万一。”

    绿鸢打断她，声音冷沉透着喑哑，“现在殿下危在旦夕，只有你能救她。这么久，这么艰难，她都挺过来了，这次她也一定能熬过去。你是大夫，不能放弃自己的病人。”

    祝卿安被最后这句话直击灵魂。

    幼时父亲教她行医的第一课，就是要学会面对死亡。

    大夫终究不是神，再出神入化的医术也不能跟阎王抢人。拼尽全力，问心无愧就好。

    可是这一次，她想做一个神。

    “好。”

    祝卿安冷静下来，“殿下不曾放弃我们，我们也不能放弃她。”

    “准备热水和酒，还有火。”

    绿鸢立即出去，准备东西，又去找县令要人。

    “派两个丫鬟过来，要手脚麻利不怕血的。”

    她语气焦急，不自觉带点命令的味道，县令不敢反驳，连连称是，马上便去安排了。

    祝卿安打开自己的行囊，取出小刀，先用酒消毒。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开始手术。

    满屋子都是酒味和血腥味。

    伺候的小丫鬟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只手脚麻利的换水换帕子。

    红萼在一旁递工具。

    绿鸢给祝卿安擦汗。

    两个时辰后，终于结束。

    重新将伤口包扎好，祝卿安才松了口气，“成了。”

    红萼绿鸢齐齐目光一亮。

    祝卿安道：“还算顺利，接下来就是等，六个时辰后如果殿下能醒来，就性命无虞了。”

    六个时辰，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夜色渐渐被光明驱散。

    天亮了。

    谢京辞依旧没醒。

    “为什么还不醒？”

    绿鸢喃喃自语，“殿下为什么还不醒？你不是说很顺利吗？”

    她语气很平静，平静得有些空洞。

    祝卿安闭了闭眼。

    她终究不是神。

    “抱歉，我尽力了，殿下她…她没有求生意识。”

    “不会的，不会的。”

    绿鸢忽然扑到床边，紧紧抓住谢京辞的手。

    屋子里烧着炭火，可她的手依旧是凉的。

    “殿下，殿下您醒醒。”绿鸢声音几乎绝望，“您睁开眼睛看看我，求您，不要抛下我们…”

    红萼跪下来，熬了这么多天，每个人眼下都是一片乌青，可直到这一刻，看着脸色苍白毫无生气的谢京辞，才真切的感受到那种透彻心骨的绝望和无助。

    “殿下。”

    红萼声音很轻，每说一个字，都似乎用光了她所有的力气。

    “您曾说过，生命可贵，人人平等，纵然为奴为婢，也并不低贱。可如果您走了，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把我们当人。”

    眼泪自眼眶里落下。

    被县令派过来的两个小丫鬟早就无声跪了下去，跟着哭。

    “殿下，您忘了一直以来的心愿了吗？您做了这么多，努力了这么久，您已经证明了自己。您睁开眼睛看看，全城的老百姓都在等您醒来，他们点花灯，去寺庙里祷告，求神拜佛…他们都在求您活下来。”

    红萼哭弯了脊背，眼泪含在嘴里，咸得发苦。

    “蝼蚁尚且偷生，您怎能放弃自己？夫人，洛姑娘，纪姑娘…他们都在京城等着您。求求您，别放弃…”

    门口有响动。

    秋明瑞走了进来。

    他也好几天没睡了，脸色都有些蜡黄，眼里都是血丝，声音沙哑。

    “阿姐。”

    绿鸢忽然回头，冲过去推他，“你走，你出去，冬雪死了，夏荷也死了，公主就是因为她们的死才不愿意醒来，你走，不许你来打扰公主…”

    “绿鸢。”

    一声极弱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沉重悲伤的氛围。

    绿鸢声音戛然而止，她瞪大眼睛，猝然回头。

    红萼惊喜的喊，“殿下，殿下您听得见吗？绿鸢，你快过来，殿下在叫你。”

    绿鸢惊醒，立即跑过去，跑得太急，踩到了裙摆，扑跪在床头。

    但她顾不上疼，重新抓住谢京辞的手，“殿下，我在，我们都在，您醒醒…”

    谢京辞眉头动了动，终于慢慢睁开了眼。

    祝卿安死寂的眼亮了。

    她忙上前，把哭成了泪人的两个姑娘推到一边，细细给谢京辞诊脉，又探了探她的额头，终于喜极而泣。

    “不烧了，殿下不发烧了，殿下活了…”

    秋明瑞想上前，想到方才绿鸢说的话，抬出的步子又收了回去，默默退到门口。

    院子里等候的一众县官和留下来保护的将士全都看向他。

    方才屋子里悲切的哭声和喊声他们都听见了，每个人心都沉到了谷底。

    秦少元艰涩开口，“殿下她…”

    “殿下已经醒来。”

    秋明瑞一句话将所有人从地狱捞了回来，“诸位放心。”

    所有人都在瞬间得到了救赎。

    县令脚下一软，被身边一人扶住才没跌倒。

    “老天保佑，终于…”

    终于不用掉脑袋了。

    屋里。

    谢京辞看着激动的几人，意识还有些抽离。

    她最后的记忆，是自己坠马，左肩肩胛骨被刺穿，马蹄踩过她胸脯，肋骨断裂。

    数把长矛对准了她。

    千钧一发间，一柄长枪横过，险险挑开长矛，然而箭雨接踵而来。

    “殿下！”

    一个身影自马上飞扑而下，用身体将她护住。

    箭矢没入身体的声音在耳边那样清晰。

    疼痛在一瞬间远去，谢京辞睁大眼睛，看着用身体给她做人形肉盾的夏荷。

    她张嘴想要说话，喉咙却似被什么堵住，发不出声。

    夏荷冲她笑一笑，而后一偏头，吐出一口血。

    秦少元终于赶到。

    得救了。

    可夏荷死了。

    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殿下，以后的路，夏荷不能再陪您走了，但我的灵魂会一直守着您。等到夏天，荷花开的时候，最大的那一朵，便是我。”

    “殿下，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