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从西北沼泽的方向传来，至少我是这么认为。

    我钻进密林，蓝天立即被树叶切割成无数细小的碎块。脚下的泥土柔软得过分，像是刚经受了一夜暴雨的洗礼。记忆中不曾有过的斜坡出现在眼前，暂时挡住了我的去路。我仿佛在斜坡顶处看到了黛西，她站在上方俯视着我，嘴角勾出耐人寻味的笑容。

    第四声枪声击碎了黛西的幻影，我开始挣扎着向上攀爬，周边的杂草几乎被我拔光，石头和泥土纷纷滚落，脚下踩出一个又一个的浅坑。就要到达顶处的时候，我无意中将手伸进一处密集的灌木丛里，针叶潮湿扎手。再往里，坚硬的枝干立刻划伤了我的手，我忍着痛，借力将自己拉上坡顶。

    爬上斜坡，立即跨过灌木丛，努力从千篇一律的场景中分辨出沼泽的方向。第五声枪声提醒了我，也如夺命的号角催促着我，我心中万分焦急，根本不敢有任何犹豫停歇，立即对准声音来源的方向飞快跑去。

    我在移动，感觉周围的红树林似乎也在跟着移动，脚下的土地同样在移动，大地变得不安，不知道是不是枪响的作用，密林里的动物倒是安分守己，对枪声以及地形的变幻表现出麻木不堪。我混乱的大脑把乱七八糟的可能性、原因、结果想了千百遍，仿佛回到了曾经患有抑郁症的那段时期，脑子里无时无刻都在像幻灯片那样闪回各种各样的情景。

    若是在以前，我能够拥有充足的时间，土地也不像现在那样不安地移动，我还能找准前往沼泽的方向。但是现在，周围的一切都在无端地发生变化，时间又在一点一滴地恐怖流逝，我的内心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压力由心脏压迫至大脑，碾碎思考的能力，模糊正确的方向。

    密林里根本没有阳光，也没有方向，我再次失去了方位感，甚至觉得自己的头和脚都伴随着混乱颠倒过来，时常会有正在用手走路的错觉，或是根本停在原地，任凭内心焦躁不安，但心脏、大脑、血液以及四肢内脏全都分离开来，大脑控制不了身体，我只是停留在原地焦躁不安地跺脚。

    一连串的枪声犹如有人用钉枪对准我跳动的心脏上打上钉子。焦急逐渐转化为恐惧，头脑恢复思考进入下一阶段。我害怕继续在密林里待下去，咬牙朝着印象里枪响的方向冲去，一路上再次思考起黛西和巫清华遇到的恐怖灾难。

    鳄鱼还是美洲豹，黑熊还是野猪，发狂的犀牛还是上岸的饥饿河马，或是更恐怖的东西。恐惧令我不得已恢复理智，认清自己的作用——我是梦游回到的研究所，没带任何的武器装备。于是我在中途停下，拾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揣在兜里。

    在拾起石块后，紧迫感更加强烈。同样，我有预感离他们越来越近。于是我开始大声呼喊他们的名字，回应我的是自己的回声。我一直期盼着枪声再次响起，此时此刻，沉默比突响的枪声更加可怕。

    起码再响一次，期盼中，我想到了自己最后参加的那场森林越野赛，那是我离开家乡前的最后一场娱乐——我将其视作娱乐，不再是比赛，在所有人蓄势待发的时候，唯有我好奇地盯着教练高举信号枪，朝天空扣动扳机。

    枪声响起，所有人朝前方跑去。我跟在队伍后面，最后一次打量家乡的林地。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再一次找回了一点回忆，并发现了一个鹿群，听见啾啾鹿鸣。

    当我发现它们时，它们就已经在打量我了，仿佛发出声音也是为了给我提示。于是我朝鹿群走去，它们见我走来，不慌不忙地向两侧移动，为我让开道路。鹿群散开后，我发现了一条无声无息，几乎不会流动的溪水。巫清华躺在溪水里，整个后脑勺没进水里，嘴巴和鼻子受到上天眷顾，没有被溪水侵入。黛西拿着枪面朝我，站在溪水另一侧，靠近巫清华双脚的位置旁，令我不解的是她拿着枪看上去并不是在驱赶什么，因为枪口对准的是巫清华，她的全部注意也都在巫清华身上。

    黛西甚至都没注意到我的到来，表情略显木讷，却对巫清华有着强烈的执念，一直低下头，目光死死定格在他身上。

    黛西用关涛留给他们防身的枪杀死了巫清华？我一时之间搞不清状况，心里的恐惧并未消散，反而被一种诡异的情愫悄然纠缠。

    我向前走了几步，心里祈祷黛西会继续无视我，只把我当做鹿群的一员。离近些，我发现溪水里并没有鲜血淌出，我松了口气，猜测也许黛西并没有开枪打巫清华。

    黛西开枪射杀巫清华，本就是没有理由的事情。

    随后，一些黑色的阴影闯进了我的余光，刚才太过紧张，我竟没有第一时间发现那些阴影。我把头朝右边扭去，发现在不远处，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鳄鱼的身躯，在那些巨大身躯的裹挟下，黑猩猩栽倒在地上，周围的土地满是鲜红。无一例外，无论是黑猩猩还是鳄鱼，都死在了那片草地上，唯有一两只气息尚存的黑猩猩还能偶尔抽搐一两下，嘴里发出细微的苦痛哀鸣。

    我的内心也犹如濒死的黑猩猩那样抽搐着。

    不过在看到那些尸体后，我悬着的心倒是放下来了些。好像先前所发生的事情不言而喻，应该就是黛西和巫清华遇到了这伙“强盗”，随后关涛留下的微型冲锋枪救了他们的命。巫清华应该只是受到撞击昏了过去，而黛西则是受到了惊吓，正处于神情恍惚的阶段。

    压力消失了大半，我已经能把憋在肺里很久的浊气吐出一些。

    现在只要安抚黛西，并确保巫清华没有生命危险就好。

    面对虚惊一场的现实，焦虑和恐惧在心底慢慢退散，欣喜取而代之。但我还不应该高兴太早，并且要小心安抚黛西，免得她在受惊后对我开枪造成误伤。

    于是我尽量小心翼翼地向黛西靠拢，语气尽可能地温柔，不去惊扰受到惊吓的黛西。

    “黛西？”我说，意外的是她立刻把头抬起，眼神里似乎没有流露出任何与害怕有关的情感，“你们没事吧？”看来我仍旧高兴太早，黛西平静的可怕，平静的令人毛骨悚然。

    她抬起头，黄色的瞳孔迅速扩散又飞快收拢，一切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她用黄色的瞳孔看着我。

    “哦，你来了呀！我等你好久了。”

    像是已经等我很久。

    我十指颤动，酥麻感由此开始，传遍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