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没有关灯。床垫有点儿硬，还有些潮湿，潮湿的来源可能要追溯到床垫下的床板。

    因为早些时候把晚饭全都吐出去的缘故，现在感觉肚子里空空的，时不时还会叫上两声。于是我干脆下床拿了片咸肉干，一边仰面看着天花板，一边奋力咀嚼它。

    我开始怀念起温暖舒适的泡泡浴，泡泡浴的水温一定要足够合适，不能太烫，也绝对不能太冷。一定要有丰富的泡沫，时间也要足够的长，让我能不慌不忙的在乳白色的泡沫之间尽情享受。泡泡不仅会带走贴附在身上与发丝之间的泥垢，更会洗掉疲倦。那是迎来新生的感觉，我在心里默默想着，并把一团咸肉干一下子吞了下去。

    如果嚼不烂就不要勉强，直接吞咽就好。这是我吃咸肉干总结出的经验。

    可能我的精神并没有出问题，我心想，只是缺少一个简简单单的热水澡或一顿口感稍微柔软的晚餐，毕竟神志不清的人可能会察觉到自己的行为有所不同，但永远不会承认自己已经确实神志不清。

    手指上的泛黄痕迹就是缺少微量元素导致的，细胞的变化也是如此，我继续想着，队伍里并没有专业的生物学家和营养师，没人能给予我切实的帮助。可能身体里所缺少的东西正是供养大脑活动的必需品之一：缺少微量元素而导致细胞采取预备措施，预备措施导致大脑待机以减少损耗，大脑待机导致看见幻象，听见幻觉。瞧，应该是这么个逻辑。

    我又想到蒙娜，她现在没在我旁边，准确的说没在我的脑子里出现。真正神志不清的人应该不会意识到自己看到的是幻觉，他们会对一切都信以为真，但神志真正清醒的人又不会看到幻觉，更不会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头脑里满是自我怀疑和自我论证。

    别想了，珍妮丝，我劝诫自己。我吃掉最后一点咸肉干，翻了个身面向墙壁，决定想点儿别的来转移注意。起初我决定回忆过往，想一想自己的父母，想一想发生在童年和青春期的糗事，想一想爱情和婚姻，但没有一个成功的。自从察觉到精神上的变化之后，回忆太远的经历对我而言就变得异常困难。

    我翻出日记本，把前几天的日记快速读了一下。从中找到了与回忆有关的几段内容，不过我虽然读着那些有关曾经的描写，可脑海里却构想不出任何画面。我从字里行间中找到了在日记里插入回忆的目的：身陷城市与自然的割裂之中，必须依靠回忆往事才能记住自己。

    看来我失败了。也许单靠这一点，我又说服自己成为了神志不清的家伙。

    想点儿别的，我再次提醒自己。

    于是我开始研究起墙壁上的古老纹路的走势。这些纹路曲折纵横，有时在一点集中汇聚，形成一块凸起的白色小疙瘩，有时一直并排而行，但大多行进不了多远，就会有其他纹路从四面八方插入进来。我想起了森林，没错，就是我们终日摆脱不掉这片森林。我幻想着在每一条细纹的两侧都种上花草树木的场景，一片绿色的森林经过想象力的加持，在这面白色墙壁上郁郁葱葱的生长起来。除了植物，我还要在其中寻找到小溪，但找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合适的选择。于是我伸出手，用指甲在墙面上歪歪扭扭地勾勒起来。至于那上面的几个小白疙瘩，我用手摩挲了几下，决定将它们当做森林里的研究所。

    不知过去了多久，困意慢慢将我包裹。为了抓住它，我没有下床关灯，尽量把脸深埋进枕头里，以此躲避刺眼的光线。

    我沉入梦境……

    再次睁眼时，我发现自己正处于一栋稍显古老的宽阔建筑的内部。应该是个走廊，我四下环顾。发现天花板离地面很高，向中间聚拢，每隔十米就会有一个华丽的吊灯垂下。走廊两侧是一些各式各样的雕塑装饰，具有希腊罗马的风格。右侧雕像的右边是一排高大的窗户，窗户被分割成无数个小块，上方还用不同颜色的琉璃作为装饰，窗外的月色透过琉璃窗照进来，在地板上凝结成彩虹。

    我觉得这里像是一座教堂，原因是天花板上除了吊灯以外，其余地方都被饰以巨大的彩绘，从中能看出些宗教色彩。走廊两侧的石柱上挂着一些牧师或是主教打扮的人画像，没有挂画的石柱上则挂着铁质十字架。

    我慢慢行走，脚步声不大，却也能在空旷的走廊里产生一圈又一圈的回忆。走廊尽头是一扇巨大的拱形门，我用力拉开供自己通过的空间，门的里侧还是走廊，月光仍旧为我提供照明。我边走边参观雕塑与画像，转了个弯后，发现又有一扇大门，开门进去后，发现来到了另一个房间。

    刚一进去，一股旧书中独有的古朴味道便钻入鼻腔。借着月光，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陈列在左侧的高大书架，我站在斜侧方的位置，能看到书架的侧面。大概数了下，得有十来个书架摆放在那里。

    或许不是教堂，而是个古老的图书馆，也可能是学院。年代久远，充满故事。想完，我开始向右边挪动目光。目光定格在排列整齐的书桌上，下一秒，我整个人僵在原地，只觉得月光无比阴冷惨白。

    每一列书架旁都摆放着两张桌子，而每一张桌子前并不是空无一物，而是聚满了黑影，影影绰绰的影子。

    我怔在原地，周身仿佛全是恐惧。我盯着那些月光无法笼罩的黑影，一时不敢退回门外，更不敢上前。

    不过对于我的突然闯入，那些黑影好像并不关心。书桌那里安安静静，没有光亮，没有声音。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逐渐适应了这里的诡异氛围。我每天都在做梦，其中不乏令人不愉快的噩梦。所以我自信的以为，自己克服恐惧的速度相较于之前，大有进步。

    当月光向书桌的位置发生偏移，我也决定动起来，壮着胆子直接走到足够看清黑影的位置。

    那些黑影并不是人或其他类人的怪物，而是一大堆植物——一些拥有宽厚叶子的大体格植物盆栽。我绕到书桌侧面，发现每张书桌的两侧都没有椅子，理应摆放椅子的位置现如今摆放着陶瓷花盆，植物扎根于此，高高耸立。每一株植物的面前都摆放着一本书，有些书平放在书桌上，有些书则压在宽厚的绿叶上。

    我一时之间弄不清状况，不过这样的诡异场景毕竟不是第一次遇到，于是我多看了几眼之后便不再理会，继续向房间后方走去。

    这回终于不再是沉重的拱形门，出了房间又是一条走廊，但不像最开始的那样宽阔。走廊尽头是一条横向穿过的走廊，在那条走廊的里侧分布着许多样貌相同的木门。

    我简单打量了一会儿，随即在房门侧上方的地方发现了门牌，上面写着数学101，其余房门的侧上方也同样有着门牌，上面的内容各不相同，大致包含几个基础学科，每个学科拥有3-4间教室。

    看来这里真的是一所年代久远的学校。我走到其中一扇门前，把手搭在门把上，轻轻用力下按。只听啪嗒一声，门锁被我打开。我轻轻推开门，没有任何防备地走了进去。

    教室里充满了泥土的味道，除此以外，脚下的触感也有所不同。我第一时间低下头，发现松软的泥土取代了水泥地板。

    门外的月光瞅准时机，趁我低头观察地面之际透了进来。

    在月光照耀下显现出来的是一间奇怪的阶梯教室，里面的书桌由藤蔓和木桩组成，依旧没有椅子，依旧是一株又一株的植物矗立在这些天然的书桌前。目光顺着过道向下，我能看到那张完全由粗壮的古树根茎编织而成的讲台，讲台上站着一株造型与其他植被略有不同的植物。

    它更高大，不过是以前家里最常见的观赏性盆栽，当下却分外魁梧。它更茂盛，“头顶”的绿叶簇拥成团，与其将它看做树冠，不如看成一顶帽子；“肩上”的绿叶连成片，垂落在地上，仿佛身披绿色的衣袍。一根周边长满绿叶、盛开鲜花的枝条从衣袍里伸出来，端点处一片火红的花蕊对准写满奇怪符号的黑板，另一根枝条直指台下。在那被绚丽花朵占据的神秘面庞上，表情丰富，目光如炬。

    它，更与人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