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勘察总局将成为珍妮丝永远的监狱。

    “她的状态怎么样？有没有想起更多的东西？”

    王欣站在灯线昏暗的审讯室外，隔着单向玻璃，手里拿着一本封面老旧的日记本，注视着神情憔悴的珍妮丝。珍妮丝是三天前被营救队从沙滩上接来的，刚收到她的求救信号时，总局还有外面的一些人都被吓了一跳。

    身穿白大褂的简单手插兜，另一只手里拿着的是日记本的复印件，回道：“还那样。”

    “日记里写了她坚持回到地面的原因。你看到那里了吗？”王欣眉头蹙起，低声询问。

    “当然。她有其他的任务在身，需要秘密回到地面。这是她的前任组织向她施加的压力，自从那个属于军方的情报机构知道珍妮丝回来后，就不停地给我们施加压力。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她的妹妹，不过我分不清两者的比重孰大孰小。”简说，“我昨天晚上终于把日记全部读完了，自己读的时候有点儿害怕，算是硬着头皮看完的。”

    说完，王欣应该先是简单地“嗯”了一声，但简没有听清，她听清了后面的指示，“别理那个傻鸟机构，如果军方做的太过分，连他们也别理。不管怎样，必须先由我们审问珍妮丝。”

    简点点头，打算一会儿就去把那个机构派来的几名专人打发走。

    三天以来，王欣没有踏入审讯室一步，更没有和珍妮丝互相见上一面。不过他每天都会来到审讯室窗前，面向玻璃窗，耐心地反复打量着珍妮丝，想要把这些天发生在这个助理身上的所有变化全部找到。

    一丝细节都不能漏掉，王欣这样告诉自己，当他读完全部的日记后，他又在心中加了一句话，需要确认珍妮丝是否还是珍妮丝。

    若是放在以前，王欣如果产生出要确认一个人是否还是自己的念头，他首先就会怀疑自己是否陷入魔怔。但在如今这个世道，这样的荒诞想法竟然在被逐渐接受。

    “今天你打算询问她吗？”简不想把审问这个字眼用到一个自己熟悉的人身上。

    王欣的目光没有离开珍妮丝，缓缓点了点头：“下午。”

    救援队按照信号的发出位置先找到了背包和通讯设备，其中一名队员在毫无遮掩的白色沙滩上发现了一块突兀且巨大的阴影。王欣翻动资料，找到了那名队员的说法：一处广袤的阴影，似乎还有波动般的褶皱，那个阴影可以是任何东西，但绝不会是人。

    然而那个阴影就是珍妮丝，她平躺在沙滩上，除了穿在身上的衣服和平放在胸口上的日记本以外，没在她身上发现其他东西。珍妮丝制造的阴影可能是刺眼的阳光和白沙混在一起，带给人的幻视。王欣第一次读到这个描述时，就在旁边标注了笔记。但两天后再看这句话，王欣却对自己的想法产生了怀疑。

    会有这么简单吗？王欣问自己。特别是再结合日记的内容，所以他才想要弄清珍妮丝是否还是珍妮丝。

    “你觉得这场询问会持续多久？”简问。

    “不知道。”王欣实话实说，“估计会很长时间。”

    “有没有可能等到第二支勘察队都出发了，这边的盘问都还没结束？”

    “很有可能。”王欣说，“对了，其他三人的状态怎么样？有没有好点儿？”

    “也是还那样。”简耸耸肩，“维斯特说话结巴，并且语无伦次。关涛沉默不语，只知道面向东北方，我去查了一下，东北方恰好是他的家乡所在的位置。很有方向感或是心灵感应，是不是？”王欣没有笑，简也不在意，继续说，“麦伯森状态好些，不过也不记得通讯中断到求救信号发出的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对了，询问时，麦伯森一直在问我们的询问员总局是不是安排了第二次勘察任务，如果有的话，他建议我们取消。”

    麦伯森一行比珍妮丝早一个月向总局发出了求救信号，在求救信号发出之前，麦伯森他们已经与总局失去了联系，这段时间大概在一个月左右。信号依旧从沙滩上发出，救援队赶到时，麦伯森把自己埋进沙地里，只露一个头出来；维斯特像疯子一样绕着其他两人来回打转；关涛面向西北方向站着，即便是救援队把他抱走时，他都一直看向一个方向。

    “他有说明原因吗？”王欣问。

    “没有。”简说，“只要一问他原因，他就立刻沉默不语。等过一会儿，他会继续重复问我们相同的问题，并给出一样的建议。他的记忆就好像鱼一样，鱼的记忆很短，对吧？”

    “这一切变化的太突然了，情况急转直下。”王欣答非所问。

    简顺着对方的话说：“是的，我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即便有时间，我们也无能为力，靠一些远程报告和指令就想规避风险，显然是天方夜谭。”

    简的话令王欣生出些挫败感，但积压在他心上的更多的还是那种徒劳的无力感。他觉得自己被谜团包围，为了揭开谜团而派下去的队员带回来了更多的谜团，除此以外，就只有一本记载了疯言疯语的日记本。

    “你觉得日记上的内容是真是假？”王欣问。

    “我只能说里面的主观内容大概率是假的，肯定是珍妮丝在孤独压抑的环境中神智失常，胡乱写下的。而客观内容，那些与关涛和麦伯森的每日报告基本吻合，不太好辨别。”简回答的没有一丝犹豫，“至于我为什么怀疑主观内容，那是因为如果按照主观内容所阐述的那样，我们要面对的就是某种外星生物，甚至是比外星生物更高级神秘的东西。我们不能相信日记本的内容，就像日记本的主人公不应该相信那些奇奇怪怪的幻觉和梦境一样。”

    王欣理解简的意思，他曾经也有这么想过。不过现在看来，除了这种可能性外，又有什么能造成这样的变化呢？绝不可能是某家生物制药公司的化学品泄漏，或是某个野心资本创造出的末日阴谋。王欣现在站得已经足够高，如果真相真的只是由某个阴谋或是一连串的诡计组成，他不会察觉不到一丁点儿的蛛丝马迹。所以他现在更倾向于两种答案：地外影响或是地内自然变化。以目前的知识去思考，前者有些不讲科学，而后者则将自然的力量过分神化，一定程度上也推翻了之前的科学。

    不过这场灾难本身看似就很不科学。

    食堂的氛围和审讯室门前的氛围很不一样。这里四处充斥着一股喜悦，来来往往的每个身穿白大褂的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浑身上下充满了干劲。

    自从上次徐汇将水仙花粉投入到通风管道里后，罗斯就再也不一直蜗居在装备库里不出来了。他心里有预感今天会在餐厅碰见王欣和简，于是提早占了个四人桌，等了没多久就看见罗斯见王欣和简走进餐厅。他立刻伸手招呼，然后让简占好座位，自己去和王欣取午餐。

    “所以说都三天了，你还没和珍妮丝说过话？”罗斯把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塞进嘴里，惊讶地问。

    “准确的说是还没正式见面。”王欣说，“不着急，必须准备妥当后再询问。”

    “有什么好准备的，又不是和前情人久别重逢？”

    正在喝汤的王欣呛了一下，连忙放下碗，用手胡乱抹了下嘴，回道：“已经准备下午开始正式询问。”

    “其他几个人什么时候开始？”

    “我不打算负责询问他们，我认为珍妮丝才是最重要的，可能是突破口，必须倾注百分百的精力。还有那本日记，你是管理层的一员，想必听说过那本日记，所以我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虽说日记里的有些内容过于荒诞，可不管怎么说，都得问问日记里面内容的由来，毕竟——”王欣的话被一群人的哄笑声打断，他忽然意识到餐厅这几天比以往热闹、嘈杂许多，“这几天怎么回事儿，这些人在开心些什么？”

    “你还不知道？”罗斯疑惑地问。

    王欣摇摇头，看了眼简，后者也是满脸疑惑。

    “看来你们这几天还真是忙昏头了。”罗斯说，“那帮人在为勘察任务的成功而开心。”

    “成功？”王欣重复了一遍，语气变得严肃，“回来的所有队员都精神不正常，我怎么不觉得是成功？”

    “好啦，放轻松，也别生气，你们只是看问题的角度不一样。”罗斯说，“自从老怀特死后，简又被调离岗位，新来的研究院——不对，现在应该是科学部。科学部部长叫——叫什么来着？算了，我没记住。总之人家，还有他新带来的那些科学家们既不认识珍妮丝，又不认识其他成员，当然对他们的遭遇没什么感觉。除此之外，勘察队怎么说也为他们带回来了不少植物样本，这帮家伙成天就喜欢捣鼓这些实验品，当然非常开心。”说完，他又看着简，单独对简说，“简，说实话，当初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帮科学家们。当然，现在也是。幸好你被调岗了，不然你现在就在跟那帮傻子一起傻乐呵。”

    简瞪了罗斯一眼，又在桌子底下用脚踢了他一下，罗斯发出了和他嘴里那帮傻乐呵的科学家一样的笑声。

    王欣则没心情理会罗斯的玩笑，喃喃说了句：“为他们带回来的样本。”

    “要我说局长，这你就没必要纠结了。那些样本你也不会看，可不就是给他们带回来的？而且人家也没浪费，这不才几天，那帮科学家也用新样本研究出了点儿东西。”

    “这我怎么也不知道？”

    简对王欣说：“你这几天一直在忙询问的事儿，关于科学部的事情都推掉了。赵部长应该今天上午向你汇报的，但你不是让我推到明天下午了吗？”

    王欣拍了下自己脑门，说道：“我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罗斯对简说：“你的助理角色进入的挺快。”结果简又瞪了一眼他。

    此时，周围的声音相较于刚才安静了许多，人们的注意力开始专注于食物上。王欣不是，他机械般地往自己嘴里送着食物，心里想的全是和下午的询问有关的内容。

    最后，他长出口气，看着油腻腻的热汤，迫使自己放空，可约翰、黛西还有巫清华的脸却浮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