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观完崭新的科学部,王欣回到办公室,刚喝了口水,就看到简站在门口。此时已经到了下班时间,简没有穿白大褂。王欣招呼简进来,又看了眼手表,他一向将简的那件白大褂视作旧灾难研究院的遗留产物,有时还会让他缅怀过去。
“我不太擅长和科学家们交流。”王欣说,“我们不在一个频道上。”
“我曾经也是他们中的一员。”简说,“甚至现在也是,每天来工作的第一件事,我还是喜欢先去中央花园看看。”
“所以我们也花了几个月的朝夕相处才完成彼此之间的磨合。”王欣回道,“我开始有点儿想念老怀特了,那个老家伙虽然说话不中听,但也肯定真的是一心一意的为研究着想。”
“你应该往好的方面想想,或许许部长做得会比我的老师还要好。”
王欣慢慢点头说道:“但愿吧。对了,明天和负责看守珍妮丝的人说说,让他们不要整天在珍妮丝面前谈论基因计划。”
“基因计划?”
“珍妮丝从看守人员那里听来了关于基因计划的消息,我认为她必须专心于日记和询问之中,而不应该被其他事情吸引注意。”
“我会去和他们说。”简在王欣的桌子上抽了一张纸,用放在口袋里忘记拿出去的笔把要求记下来,“如果询问时间过长,珍妮丝或许会在这里看见身后长着翅膀的人。你会去接受基因计划吗?”
简随口一问,但王欣的反应有些过度。“不会。”他重重地说,语速同样非常快,“我宁愿一辈子和氧气面罩以及臃肿的御寒服装作伴。”
在简走后,王欣继续在办公室里待了一会儿,期间他又拿起一份日记的复印件,挑选其中的几篇内容反复读了读。之后他离开办公室,前往食堂。
他在办公室碰见了罗斯,罗斯正在一张餐桌前与几个以前就在研究院工作的老人闲聊。大家相互之间都很熟悉,见王欣进来,几个人便朝他挥挥手,腾出个座位,示意他一会儿坐过来。
现在这个时候,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要么是归来的第一期勘察队,要么就围绕着基因计划展开。只不过现在局长在这里,虽然王欣平时里非常随和,彼此相处融洽,可勘察队的有些事情毕竟涉密,大家也不太好当着局长的面随意打听猜测。于是话题顺理成章的来到基因计划上。
挑起话头的是行政署的人,他们对基因计划大规模推行的具体时间进行推断;两位财政部的人没有接行政署的话茬,而是相互议论起接受改造的价格,并对此项计划日后究竟是属于公益还是商业性质各执一词;等其他人说完,负责总局夜班安保的队长开始发表评论,同时说出自己最感兴趣的事情——如果以后的人都能飞,那么安保亭就不应该只建在地面。罗斯最觉得安保队长说的话有理,并预言将来的安保亭会经历从二维到三维的升级。
王欣无心发表评论,多年的政治生涯让他练就了假装认真倾听,积极回以微笑,实际上思绪早已飘向别处的本领。直到离开餐厅,他都一直想着珍妮丝以及她的日记。
她说她没写过日记。因为这句话,王欣一直在信任与怀疑之间徘徊。
离开总局后,王欣没有选择回家,他去了之前那间与珍妮丝偶遇的酒吧,要了两杯品相较差,味道非常差的特调鸡尾酒(几乎只有刺激的酒精味道和一股酸味的酒)。光闻味道,王欣就有点儿后悔多要了一杯,可这种酒还不便宜,他只好一边硬着头皮地喝下去,一边思考除了特调鸡尾酒这样模糊的名字以外,究竟还能不能有一个更加贴切的名字去描绘这个难喝的东西。
魔鬼鸡尾酒,自作自受酒,发酸发臭酒,或许就直接叫它本店特色但极其难喝的酒。他摇摇头,觉得都不太好,名字冗长,不朗朗上口。接着他想到给这个酒起名为骗子或欺骗,但又觉得真这么叫,也许会有感情失意的家伙,或者是下定决心想要玩弄感情的傻瓜们故意去点这杯酒。然后一边喝一边默默流泪,一半的泪水是感情造成的,一半的泪水是味觉造成的。
如果真叫了这两个名字,这杯酒的销量没准儿会比叫特调鸡尾酒时还要高,说不准这家店的知名度都会因此暴涨,毕竟会这样做的傻瓜并不是没有,甚至还有很多。
最后,王欣打着长痛不如短痛的主意,将最后剩的小半杯酒一口饮尽。猛烈的酒精顿时就窜上了大脑,这刚好也打开了他的思路。他想到了灾难以前,不会喝酒的人形容那些黄色啤酒的词。
马尿。
王欣在心里肯定地点点头,觉得这个名字十分不错。
如果起了这个名字,可能也有傻瓜趋之若鹜,就像以前总会有傻瓜去追求那些又难吃又昂贵的食物一样。区别是现在的傻瓜喝完马尿,要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喝了马尿,就只能用充满酸臭味儿的嘴口口相传。而以前的傻瓜能在吃之前拍个视频或几张照片,发在网上并配好文字“打卡”。
马尿。
王欣在此在心里肯定了几遍,觉得这个名字真的是十分贴切,读起来又朗朗上口,甚至还有点儿另辟蹊径的吸引力。他在钱包里翻找现金,叫来老板结账,并准备当场把这个名字推荐给老板。
“这个特调鸡尾酒。”王欣指着竖在酒柜旁边的牌子说。但他还没说完,就被老板把话抢了过去。
“先生,您不常喝酒是不是?”
王欣此刻已经酒精上头,整个人醉醺醺的,被老板一打断也就忘了自己原本想要说什么,只木讷地点点头,等着老板继续说下去。
见对方点头,老板笑眯眯地对王欣连连抱歉:“先生,我知道现在这个酒的味道的确是差了些,但您先听我解释,这个酒它以前不是这个味,都是因为酿酒的粮食质量变差导致的。因为酿酒的粮食变差了,从源头生产出来的酒水的味道就一言难尽,我们也是从外面进货然后再特调,源头的味道变了,我们也实在没办法。而且不光我们是这样,这条街但凡您能找到的酒吧,那酒的味道都一个样,根本没法说!现在喝酒啊,也就是图个喝醉,要是图味道……我只能说水还算是正常的。”
“那你们……”王欣还想说,可他现在说话也慢吞吞的,于是又被老板把话抢走。
“先生您看这样行不行,您要了两杯,我只收您一杯的价钱,给您打个五折,怎么样?”老板把笑容堆得满脸都是,“我也真没忽悠您,您可以去其他家尝尝,如果有哪家的情况和我说的不一样,您回来找我,我绝对不会赖账!”
王欣反应了好久,等他把老板说的话全部消化完,塞进钱包里的手指少点了两张现金。他把钱放在老板面前,摆摆手:“算了算了,我信你。”他还想再多说两句,可大脑实在没允许。
临走前,还有两个上来搭讪的年轻女人,估计看王欣的穿着以及行为举止,也把他当做了情场失意,能借着酒精和爱情的面纱狠捞一笔的角色。王欣闻到了她们身上的劣质香水味,非常刺鼻,他一边抽动鼻子一边拒绝了她们,在老板的抱歉声中独自走了出去。
出去后,王欣回头看了眼酒吧招牌,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倒不是为以后没有好喝的酒水而叹气,而是可惜了他想出来的这个名字——如果所有的酒都变得那样难喝,那这个名字也就没那么特别了。
更何况如果酒从此以后都是这个味道甚至更难喝,那人们就更不可能认可这个名字了,因为没人会承认自己此时喝的是“马尿”。
随后王欣又思考起往后的人们究竟能不能理解“马尿”的含义,毕竟从此以后,又有几个人能见到马,能否了解马这个生物都不得而知。
想到此处,王欣抬头看向第三层与围墙的夹角,顺着那边的空隙能看到方寸夜空。他阴郁地沉默片刻,随即向平台电梯的方向走去。
他现在还不想回家,心里盘算着先去一层看看自己那第一个长出翅膀的老朋友,以及即将长出翅膀的干女儿。他的兜里揣着一个相机,是准备给女儿拍照用的。他摸到了相机,竟然意外地想起珍妮丝日记里提到的那卷录像。
那本日记里的每个文字无时无刻不重重地压在他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