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暗涌,墓地里寂静无声,周边亮起的灯散发出昏黄的光线,风吹动了树上的叶子,发出沙沙的响声,树影摇曳着,晃动着。
池妄打开了一直拿在手里的盒子,里面放着的是一把铲子,从使用痕迹来看,应该是很久以前的。
池妄母亲的墓碑靠近一棵柳树,他拿出那把小小的铲子,在树下挖了一个坑。
温尔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只见他把坑挖好以后,又拿出了一条熟悉的项链。
“你不要了吗?”
她知道池妄曾经有多珍惜这条项链,那次不小心丢了以后,他很着急地找了很久,甚至他们两个的关系会打破陌生人的界限,也是因为她捡到了这个。
钥匙状的吊坠躺在他手心里,昏黄的路灯下,池妄的神色有些莫名。
除了那个随手扔过来的打火机,这条项链是他唯一收到过的礼物,所以一边想时时刻刻戴在身上,一边又总是害怕它丢掉,矛盾至极。
钥匙状的在他这里,锁状的在池恩那里。
“嗯,不要了。”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如果有什么东西是他还抱有留恋但又必须舍弃的,他都会选择用铲子挖个坑,把东西埋了。
这把小铲子埋过的东西不多,但每一样都是要被舍弃的,比如他那架被踩坏的遥控飞机、他第一次拿到却又被撕碎的奖状。
“她或许有点爱我,但这点爱的份量太少了。”
“恨太累,爱也太累,所以这条项链,我不要了。”
温尔没劝他,在池妄低头要埋项链的时候,她正在翻手里拿着的袋子,在找东西。
于是她也没发现,池妄这时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盒子。
就这样,下一秒两人同时抬头,又同时将手中的东西递过去。
昏黄的路灯下,他们两个的脸都像蒙上了一层滤镜,有种看不真切的朦胧感。
一个蹲着,一个站着,同时看着对方,又同时朝对方伸出手。
两人都有一瞬间的怔愣,地上是掉落的银桂,天边也繁星点点。
自此,天上地下都洒满了星星。
“这算什么?”他笑,“心有灵犀?”
温尔也笑了起来,“是啊,好巧。”
池妄先将手里的盒子递了过去,示意温尔收下,盒子里放着的是一条款式简单的银色手链,在光线的照耀下一闪一闪的,像月洒清辉。
周围都是星星,不可或缺的月亮出现了。
池妄在挑手链的时候,脑子里先浮现的是温尔教他折纸星星的样子,所以他本来是想送星星的,但后来想了想,还是觉得月亮更合适。
即便他再想私藏,月亮也不会是星星。
“很漂亮,你的眼光很好。”
温尔的手腕上已经戴着白白送的红绳了,但她还是将手递了过去,“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帮忙戴上吗?”
池妄点头,“当然不介意。”
他解开了手链的扣子,然后给她戴上,全程动作都很轻,甚至没有怎么碰到她。
手链戴好以后,温尔晃动了一下手腕,示意他看,“你挑的很适合,我很喜欢,谢谢。”
她将手中袋子递了过去,“礼尚往来,现在是你该打开礼物了。”
池妄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然后才去接,他小心翼翼地拆开了礼物的包装纸,甚至没有直接撕开。
第一份礼物,是一幅黑白线条的拼接画。
“这是池恩之前画的东西,虽然看上去毫无逻辑,但我尝试着拼了一下,发现这些看似凌乱的线条其实可以构成一幅画。
“所以,这个是池恩送你的礼物。”
池妄在画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嗓音很低地说道,“是企鹅,池恩喜欢的企鹅。”
池恩和他小时候一样,都喜欢企鹅,但是他们却一次也没去看过。
第二份礼物,是一个订制的打火机。
机身是云雾渐变蓝色,侧面镶嵌了几颗钻,显得精致又典雅,打火机的两边分别刻了架子鼓和车的简笔画,最底下则是刻着他的名字缩写和出生日期。
池妄说不出话来,他眼神难辨地盯着手里的打火机,上面甚至还写着一句“No SmoKING”。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明明不抽烟却喜欢带着打火机,但她知道他喜欢架子鼓,喜欢车,知道他的出生日期。
“无论如何,十八岁的生日都是值得纪念的,这代表着你拥有了独立能力,是法律上的权利与义务,也是现实里的自由与责任。”
“希望今天的礼物能够覆盖掉那些不好的回忆,从此以后,当你想起自己的十八岁生日,都是美好的。”
温尔打开了手机里的手电筒模式,弯下腰,向他靠近了一点。
池妄微仰着头,双眸望着她,这一幕像是定格的黑白剪影。
“好了,亲爱的池妄同学,请为你的十八岁生日许愿,然后吹灭这个特别的‘蜡烛’。”
他下意识按照她所说的来做,闭上双眼,然后在心里许愿。
睁眼那一刻,温尔关掉了手电筒,周围暗下来,她的声音听起来轻柔又坚定,就这么清晰地传了过来。
“池妄,欢迎来到十八岁。”
明明他噩梦缠身,她却为他改写命运。
温尔,第二次了。
-
与此同时,陈家。
陈许凛正坐在位置上,看着桌上放着的那张合照。
照片上只有三个人,他和温尔,还有陈许冽。
那时的他们只有四五岁,青梅竹马就是自有记忆时,便有对方的身影。
天色已经变黑,陈许凛一动也不动,只是一直盯着那张合照,像是在出神,又像是在思考,他略微拧着眉,薄唇也抿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种陌生而奇怪的情绪一直笼罩在心头,挥之不去。
他企图从一团乱麻中找到思绪,一般情况下,温尔提出解除婚约,他应该尊重她的意见才对。
但是--
“不对。”
无论从利益还是情理来说,这段联姻都利大于弊,他不想解除才是对的。
不知过了多久,陈许凛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胸中那口郁气都消散了大半。
他不仅说服了自己,还想好了要如何说服温尔。
是的,要和她摆事实讲道理,温尔是个聪明又理智的人,她没理由不继续这段联姻的,这是一个双赢的局面。
陈许凛猛地从位置上站起来,拿着外套就匆匆下楼,他从未如此迫切地想见到一个人。
一直走到门口,管家上前问他,“少爷,这么晚了,您是要出门吗?”
陈许凛一愣,他往窗外看去,突然反应过来,现在已经快要到凌晨十二点了。
冒失和冲动暂停,理智回归,他低声回了句,“没事,随便走走。”
陈许凛重新回到了房间,第二天一早,他才再次出发。
温尔并不在家,温期言说她和朋友出去玩了,并且将地址告诉了他。
一路上的车和人都被匆匆掠过,陈许凛在脑子里预演了无数遍,他要和温尔说,这段联姻不能解除。
他的脚步停在了一家潮品店前,确认无误后才走了进去。
陈许凛的视线扫了一圈,并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一边往里面走,一边用目光不停地搜寻。
这个不是,这个也不是。
他脚步一转,正准备转到另一边的时候,一张熟悉的脸突然映入眼前。
温尔戴着一个搞怪的熊猫帽子,忽然转过来头来,她那张漂亮精致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不确定的神色,“这个真的好看吗?”
陈许凛一路上想到的种种说辞,像是突然都被删除掉了,一键清零,什么也不剩。
于是他只能直直地站在那里,像被定在原地一般。
温尔似乎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又弯起唇,轻轻笑了起来,“陈许凛,你怎么也来了?”
她伸手摸了摸那个搞怪的帽子,问道,“对了,这个帽子好看吗?”
陈许凛没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温尔也不恼,她把那个熊猫帽子取了下来,然后又十分自然地给他戴上。
她认真地端详了一下,他这一本正经的样子和搞怪丑萌的帽子搭配起来,反差感十足,温尔忽然笑了起来,“嗯,怪可爱的。”
陈许凛说不出任何话,这一刻,整个世界都仿佛消失不见,他只能看到眼前的人,目光所及,唯她而已。
匮乏的语言无法形容分毫,那个他曾经引以为傲的大脑也宕机了。
陈许凛分不清这急促的呼吸与心跳是因为刚刚跑过来还没恢复平静还是……他的身体比他的脑子更快意识到了这种反常背后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甚至还在想,或许是陈许冽这个时候在心跳飞快,他只是因为共感被影响了。
“陈许凛,你怎么今天有点呆啊?”
温尔还是笑,她对于反常的他似乎是觉得有点新奇。
陈许凛眼睫颤了颤,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本来不想接的,但看到来电人是陈许冽,还是点了接通。
【你能不能消停点?你的心跳都要失常了!你不会去玩跳楼机了吧!】
【昨晚你就害我没睡好了,现在想补个觉都不行,你以前都没试过这样的,不会今天要猝死了吧,心跳这么快……】
陈许凛没等他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那把悬在头顶的剑落了地,原来是他的心跳声。
原来他烦躁也不是因为计划被打乱了,而是因为他预感到了失去。
一切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陈许凛喜欢温尔,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