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安静的看着,老者看看刚刚炉上铁釜中烧的水,从一个陶盒中舀起一点盐加入里面。
用竹夹稍稍搅拌,用一长柄勺舀出一部分沸水盛放。
又等一会,取适量刚刚碾好的茶粉放入,轻轻搅拌,再将先前盛出的水缓缓倒回其中再煮,要煮出一层细腻的白沫,这叫育华救沸。
待重新沸腾,用木瓢舀出,分成三碗,给到上方的李言念三人。
“茶之至美者曰‘隽永’,唯前三碗为最,后出者,非口干至极切勿饮用。”
老者伸手做出请的手势,李言念端起茶盏,一股清新的茶香升起。
茶水清亮,香气怡人,盛在青色的瓷碗中,衬托的茶水苍翠欲滴。
老者说:“好的茶水为缃色,气味馨香,沫饽如霜者为上。”
“而茶碗茶盏中,越州瓷碗为珍品,可谓珠联璧合,其次鼎州,婺州,岳州也属精品,寿州,洪州相对逊色。”
老者抚须而叹:“老夫曾有幸在长安宫城之中见过越州瓷之最,称越州秘色瓷。”
“此瓷将江南的碧水青山,葳蕤草木一一融入其中,造就其温润玉肌与清朗风骨。”
看着碗中缃色的茶水,上面漂浮着一层细腻如霜的沫饽,李言念端起轻呷一口。
入口浓郁的茶香,微咸微苦,仿佛带着草木清香以及悠远的山岚气息,纯净而复杂。
接着,微妙的回甘在舌尖绽放,如山间细流般,温柔地渗透每个感官,如同春日暖阳下微风吹过的新芽,充满生机与希望。
慢慢几口将茶喝完,李言念长舒一口气:“好茶,满瓯似乳堪持玩,况是春深酒渴人。不是酒,但却醉人心脾啊。”
周兄胡兄喝完也称赞不已:“先生‘乳妖’之名,果然是hi名不虚传啊。”
老先生只是淡淡微笑,看着李言念:“小郎君对香山居士的诗,倒是信手拈来啊。”
李言念心中想的是感谢语文考试,但嘴上还是说:“我挺喜欢醉吟先生的诗,很多都会背,这只是有感而发罢了。”
老先生仍旧只是微笑,开始重新烧水,准备煮下一壶茶。
胡兄这时一手搭到李言念肩膀上,说:“我们李大郎可是大才子,学富五车,县学里的先生都对他赞不绝口呢。”
对面的三人也是点头附和:“对对对,大才子。”
老先生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同时说:“那应该是科举有望咯,准备何时去京城省试啊?”
胡兄悄悄把手放下,不敢去看李言念,对面三人也低下头,不说话。
其实李言念永远都不能从县学中毕业,他的户籍信息不在此处,还在润州城,可能是在他那后妈手中。
没有户籍,县学就不能发出证明,更不可能到京城去参加省试,严重点连润州都出不去。
这件事县里学生都知道,只是很少在他面前提及。
李言念却毫不在意,也不以为然,轻轻一笑:“或许快了吧,只是现在我还想多享受享受这大好韶华,追名逐利非我所愿。”
老先生点点头,口中喃喃道:“也好也好。”然后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又泡好三碗茶,给到杨氏两兄弟和赵三郎。
三人喝完也是赞不绝口,老先生又重新开始冲煮。
几人边喝茶,也一边谈天说地。
胡兄:“前几日,我父亲新得一幅画,作者听说是元和年间宫中内教博士之后,深谙丹青之道。”
“画的是洪州的滕王阁,颇有几分王子安(王勃,字子安)‘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感觉。”
“但最令人不解的是,那画家说他从未去过洪州,这场面是梦里所见,嘿,可真神了。”
杨四郎:“保不齐又是个骗子,我父亲以前还买过一张吴道子的画呢,后面发现是骗人的。”
杨五郎:“是极是极,虽说滕王阁序中这两句传响天下,但我却觉得,最有韵味的还是最后诗中的那句,‘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胡兄:“王子安诗才子不必多说,不然如何在‘王杨卢骆’四杰中排首位呢。要我说这四人中,最可惜的当是那骆临海(骆宾王,字观光,任临海县丞,世称骆临海),只可惜生不逢时啊。”
赵三郎压低声音提醒:“胡兄,骆临海之事可不能详谈哦。”
胡兄摆摆手,示意知道:“我又没说什么,只是可惜罢了。”
周兄:“我觉得这四人中最可惜的还是卢照邻,病痛缠身,英年早逝。‘卧壑迷时代,行歌任死生’,应该是四杰当中最悲观的吧。”
李言念这时轻笑一声:“卢照邻也不算可惜,至少他有一个好子孙——玉川子卢仝,也没有辱没先祖名声。”
赵三郎疑惑的问:“卢仝?这位的诗却听的少,我只知是甘露之变中被降罪之人,当今圣人好像不已经为其平反,但却不知其才气如何。”
一旁还在泡茶的老先生听到这个名字,好像也来了兴致,在等水烧开的间隙,坐一旁仔细听着。
李言念说:“这位是个淡泊名利之人,早年隐居少室山,不愿进仕,是韩孟诗派的重要人物。”
“他也精于茶事,深谙此道,诗中有一首《七碗茶歌》,浅显易懂,雅俗共赏,不知你们是否听过。”
“一碗喉吻润,两碗破孤闷。
三碗搜枯肠,唯有文字五千卷。
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
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
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
周兄听完忍不住赞叹:“果然立意深远,诙谐幽默,实为茶道大家啊。”
胡兄也说:“确实,这才是真正的品茶嘛,只恨不能与之同饮,这恐怕也算是陆子之后的茶之绝唱了。”
几人轻轻品茶,也细细鉴赏歌中之说。
这时,旁边的老先生又将泡好的几碗茶放到李言念前面,还对李言念说:“这位小郎君,不知从何处看到卢仝的这首诗啊?”
李言念想了下说:“也不知是何本书籍中,因喜欢这首诗,便记下了其中的这段茶歌。”
老先生闭眼手轻抚胡须,轻叹一声,幽幽说道:“卢仝在我等茶师中可谓是大名鼎鼎,有人称之为茶仙,与茶圣陆羽同日而论。”
“但可惜,现在知道他的人越来越少,他的茶道,也渐渐隐匿无踪,实是一大憾事啊。”
“是啊。”李言念也一叹气:“时光就是这样,终究会将所有人都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