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弥,蒙德,璃月......
父亲和母亲在这几个国家中来回游玩,顺手接几个委托。
后来他们有些腻了,风景暂时不想看了,就和别人组队去找一些大型魔物的麻烦。
那几个月里,素论派总会收到一些值老鼻子钱的珍贵材料,一个小老头看着办公桌上的常燃火种喜笑颜开,丝毫不在意办公桌中间被烤焦的那一块。
“我就知道这丫头......”
看见旁人,他立马改口:“这是我托人采购来的,我自掏的腰包,你们省着点用啊!”
他又看见火种旁边的一张小卡片,急忙藏起来,装作不耐烦的赶走几个学生,又小心翼翼地掏出来。
卡片上面贴了一张母亲和父亲的合照,旁边还有一行娟秀的小字。
“让我猜猜老师今年又年轻了几岁?”
小老头一边笑着说这丫头还是那么调皮,一边将照片剪成两半,有许安禾的那一半被丢进垃圾篓里,另一半则被锁进抽屉,没注意到门口一个偷看她的小姑娘瞥见了他眼角的泪光。
后来母亲怀上了大姐,就回到璃月港。父亲闲的无事,开始帮忙打理“新月轩”这块招牌。
等到姐姐安安稳稳落地,能开始吃鱼后,他俩抛下饭店里的事,又跑了。
“要是不跑快些,就要回去继承家产啦!”
隔壁琉璃亭的老板这样告诫老爹,只是他不怀好意的笑容暴露了他的心思。
母亲不想让老爹有后顾之忧,她想起了在素论派学的炼金术。
“千岩军比三十人团厉害一些,咱安稳些。”
老爹苦口婆心地劝母亲,母亲觉得他说得对,就放下了手里的瓶瓶罐罐,把停在琉璃亭门口的那车炼金素材推走。琉璃亭的老板那颗悬着的心也放下来了,也不顾辈分,颤颤巍巍地朝着老爹行了一礼,此后见面都要绕着母亲走。
又在外面晃悠了几年,交到了不少的朋友。他们正商量着坐船去稻妻的时候,不巧母亲受了伤,去治伤的时候被大夫一瞧,得知又怀孕了。
这次母亲想在蒙德养胎,却还是被家里人劝回璃月,否则许归期就该在蒙德出生了。
母亲到底是没能再看一眼她心心念念的蒙德城,她的伤比所有人预料的还要严重一些,又想保住许归期,生下他后就落下病根,身体大不如从前。
不说之前去稻妻的计划了,就连去蒙德都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母亲对于这件事没有太多遗憾,她很快就接受了现状;但父亲很自责,之前还在接璃月国内的委托,了解这件事后就连璃月港都没出过了,一心打理自家生意,陪着母亲。
协会那边给足了面子,得知这对小有名气的夫妻再没有出山的打算后,给了个“荣誉冒险家”的名号,也没吊销他们的冒险家证明。这大概也是许安禾如此纵容许归期在冒险方面如此胡来的理由之一。
四年后,许轻烟出生了。这个家里彻底热闹起来,但母亲的身体状况也开始江河日下。
她不提去冒险了,只是偶尔说上两句想念蒙德的酒和诗,还有塞西莉亚花。
但老爹知道,她最想念的是蒙德,那个国家还有那座城。
记忆已经很久远,有十一二年了,许归期有些记不清母亲葬礼的细节,但有一个场景,他记得很清晰。
那就是老爹执意只带着姐姐去蒙德安葬母亲,许归期觉得这不合适,他想跟着去,但被严词拒绝了。
他一路跑出璃月港,眼睁睁看着那个车队越来越远,追不上。当时自己幼小的身板不支持自己做这样剧烈的运动,他只能悄悄握了握拳头,落寞的、慢慢的走回家。
他很是失落,不能送母亲走完最后的一段路,这让他两世为人的灵魂很是自责,可长辈们只觉得这孩子在伤心闹事,哄一哄就好了。
当他走到新月轩的门口时,看见刚会走路的许轻烟半走半爬到大门口,后边不会抱孩子的年轻伙计鹤立急得满头大汗,手上胳膊上还有浅浅的牙印。
许轻烟噙着泪,松开了抱住门框的手,向他伸出双臂。
“哥哥,不要我了,我不是,累赘。”
这是许轻烟第一次说出这么完整的句子,但这显然不是在意这一点的时候。
许归期也不知道她是从哪听来“累赘”这个词儿的,他只是感觉自己瘦小的身体里忽然有了力气,将许轻烟缓缓抱起来,在她的小脑门上亲了一口。
许轻烟鼻涕眼泪抹了他一身,但他没空管,鹤立费劲的弯着腰在下面托着,“少爷,你也慢点。”
从蒙德回来后,姐姐就提出想去须弥进修的想法,老爹思考了许久,问她知不知道母亲当年在退出教令院的时候说了什么。
“知道,就当我想见见母亲嘴里的那些‘可爱’的学弟学妹吧。”
姐姐很平静地说,老爹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郑重地点了点头。
在许归期十岁的时候,姐姐正式去了教令院进修。听说好像也是进了素论派,导师是个小老头。
之后的事就很是平淡了。许归期安安稳稳地长大,摄影、冒险还有写点东西,时不时受点致命伤躺着,再去逗长生玩。
不卜庐水池里的水涨了又消,消了又涨;四季交替,水冻住了又化,化开了又冻。莲花开了一朵又一朵,白先生笔下的药方换了一个又一个。
老爹并没有在几个子女面前过多表现出伤心或是怀念的情绪,家里也没有刻意的去隐藏或是抹去什么,一切都交给时间去慢慢酝酿、沉淀。
许安禾从来没提过让许归期他们几个去蒙德看看母亲的事,他们都不喜欢离别,也更想让活着的人更注重人间,这也是母亲临走前交代老爹的话。
但人曾经留下过的痕迹完全消失了吗?肯定是没有的。
就比如许归期那一手勉勉强强的缝补手艺,就是他姐姐教的,许轻墨又是由母亲教的。
比如这些故事,很多都是姐姐隔三岔五的给许归期讲的。
比如他的名字,母亲给他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大概是在想老爹什么时候回家?
本来飞远的鸽子又飞了回来,落在不远处的草地上。
许归期开始傻笑起来,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该死,这故事听起来怎么这么浪漫!
他嗑的很上头。
老爹真是没品位,看看给自家这俩女孩取的名儿多没水平,还是自己的名字好听!
许归期心中的那股自责一直都在,他真的不太敢来见母亲,时间真的太久了,久到磨平了他脑海中母亲的样子。
但还是得来呀,不来不像话,就算有母亲的嘱托在,也总得来看一看。
许归期又想起来,自己吵着闹着来蒙德,大概也有这个原因在吧?
或者说更早?在他十七岁生日那天,许安禾有点喝高了,拉着许归期的耳朵,压低声音悄悄说许轻烟越来越像“艾菲娜”了。
“艾菲娜”,这是谁?
许归期思考了两秒钟,脑海里忽然出现自己坐在一个年轻女人腿上的场景。
心智早已成熟的自己肯定不愿意做出平凡幼童的举动,所以当时的自己挎着批脸,但那个女人的面孔,许归期却记不起来,只看见一片模糊。
回想起来,只感觉到周身暖洋洋的,像是喝了酒。
就算是父母间常以名字互称,但那也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许归期竟然一时没反应过来老爹在说母亲的名字。
就算隔了这么长的时间,老爹还一直坚持说母亲的名字,反观他自己,对母亲的印象模模糊糊的,像想留却留不住月光,从指尖止不住的流散。
当时他的心就抽搐了一下,绞痛的厉害。现在心里那股灼烧感和当时有些相似,只是减轻了许多,难道自己一直持续在这种心境中吗?
自己这是,习惯了吗?
自己这是,才意识到吗?
原来自己来蒙德这件事,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定下来了,老爹不反对,也是注定的事。
剩下的一切,他的所有筹谋和运作,都是在为这个潜意识里的决定添砖加瓦罢了。粉饰借口,装点门楣,不去撒谎却依旧能达到撒谎的目的,这不是自己一直擅长的事吗?
“许归期,你的骗术高超到不仅骗过了别人,也骗过了自己。仅仅是为了不去正视你内心的想法,你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
你真是个懦夫。”
许归期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
他把头轻轻搁在墓碑上,感觉到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缓缓回归到正常的频率。
冰凉的感觉从屁股和脑袋传来,让他冷静;但心中却涌现出一股温暖的热流,让他在四周的寒冷中保持独立,认清自我。
温暖和当初一样,和他坐在母亲腿上的感觉一样,和他十七岁的时候被老爹拉住耳朵的感觉也一样。
鸽子一跳一跳的走,在周围觅食。其中一只靠近他,歪着脑袋观察了他一会儿,啄了一口他的手。
许归期没感觉到疼痛,挥了挥手想赶走它,没想到那只鸽子竟然扑腾着翅膀飞到他的肩上。
他坐在那里好一会儿没敢动,直到那只鸽子又跳下他的肩膀去周围觅食。
从他来到母亲墓前,只说了那句“久疏问安”,然后就一句话说不出来了。
他想说的话太多了,他想抱怨姐姐在须弥根本就不想回来,想抱怨那几个损友老是欺负自己;他也想说自己得了一颗神之眼,说你的学术后继有人,咱家的厨房也后继有人......
他太贪心了,什么都想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嘴笨,平常伶牙俐齿巧舌如簧,现在却如此困顿踟蹰,词语千万却凝不成一言。
他觉得母亲应该知道,应该知道他想说的话,应该知道的……
许归期半跪在那里,轻轻抱住了墓碑。
“母亲”这个词,他念的好难受。
他说出了见到母亲的第二句话。
“爱你,老妈,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