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莺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失望。
明明自己想要的效果达到了,可不知为何,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婚事到底没这么轻易能退掉,他被打昏了送回东宫。
任他再如何强大也仍然是肉体凡身,跪了这么久,又淋了雨,他发起了高烧。
梦里,他似乎又回到了在影卫营的那段痛苦的日子,沾了盐水的鞭子一遍遍地抽打在身上,很疼,很疼,只能忍着,一旦叫出声只会迎来更狠的鞭打。
他们都像被驯化了的兽,被一根根拔掉锐利的牙齿,从伤口里长出了荆棘。为了苟活而变得麻木,变得残忍,变得只知道互相撕咬和服从指令。
那段见不到阳光的日子,他过了许多年,久到已经感觉不出岁月的流淌,每一日都是煎熬。
痛苦,绝望,充斥着他。
“殿下,殿下……”女子焦急的声音一遍遍传来。
他缓缓地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是孟疏疏泪流满面的苍白小脸。
“你终于醒了呜呜呜……我以为……”她没说下去,声音已经哽咽。
殷述黎明白她的意思,无奈地扯了扯唇角,“没出息。”他抬起手,动作算不上温柔地擦掉她眼角流出来的泪。
她委屈地撅起嘴,言不由衷:“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我还指望着你带我飞黄腾达呢,你不能抛下我。”
“知道了。”他撇开头,“你吵得我头疼。”
“亏我还救了你,恩将仇报。”孟疏疏没好气地拍了他一下,起身朝外面走去。
她去小厨房熬药了。
趁着孟疏疏出去的空档,他召来侍卫常安,嘱咐了一句。
很快,一道黑影从窗边一闪而入,在他的床榻边半跪行礼:“殿下有何吩咐?”
“去柳府看一看。”
黑影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识趣地没多问,应道:“是。”
“还有,他若问起阿述,你只需如实相告即可,至于死因……随便编纂一个吧。”
“是。”他立即就去照做了。
此人并不是影卫营里出来的,而是先帝培养的另一批人,职责与影卫相同。先帝是个多疑之人,不可能完全相信韩氏一族,自然要做两手准备的。
从前殷述黎便与之共事,对他不敢说十分了解,起码也有七八分,这就足够他利用了。
他需要从清莺手里拿回玉令。
尽管取而代之他也不是真正的魏槐序,有些东西的调令他并不能完全清楚,所以需要借助玉令。
但是他没想到这件事办起来并没有预想中的容易,清莺不愿意交出玉令,他只能亲自前去,当面要回来。
第二日,他来到柳府,看到清莺蹲在那边烧纸钱,不由得一愣。
他听到她说:“若你去了地下,我给你烧些纸钱便当做黄泉路上的盘缠了,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来世便投个好人家吧,不要再做影卫替人卖命了。若你有幸还活在这世上,离了都城,便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吧,不要再回来了。”
他走了过去,假装自己刚来,“你是在祭奠谁?”
成功将她吓了一跳。
清莺下意识的动作十分可爱,脸上的惊慌失措清晰可见。
殷述黎走近,看到了纸钱上面的“述”字,震惊不已。
原来她竟是在给自己烧纸钱,怕烧的钱他会收不到还署了名,殷述黎感到好笑的同时,心底隐隐生出一股感动来,难得有个人还惦记着他。
那个“死去”的他。
殷述黎突然就有些不忍心再继续伤害她了。
可是……
想到即将要做的事情,他又不得不强迫自己狠下心来。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清莺被卷进这场皇权的纷争之中,只要与他划清界限,将来即使自己失败也不会连累到她。
可是看到她的眼泪,他还是心软了。
“别哭……”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却在即将触及她的脸颊边时堪堪止住。
他这是在做什么?
还好清莺没有怀疑,已经转身进屋去拿玉令了。
他看着自己的手,眸中盛满了迷茫,不解,无助。
从清莺的院子里出来,他坐在从前常待着的树上,细细摩挲手里的玉,手感细腻的烟丝紫玉,上面的雕花十分精美,似乎还残留着她手心的余温。
在这一刻,他的内心突然变得更坚定了。
“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
他偷偷给柳丞霖透露了孟疏疏的信息。
对方没有让他失望。很快,孟疏疏摇身一变成了柳家的嫡女,改名为柳疏疏。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柳疏疏看着他问。
他慢悠悠地抿了口茶,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你想要得要柳家的助益直接与柳清莺成婚便是,为何还要利用我?”
“你比她聪明,也比她听话。”
“是么?”柳疏疏不确定他这算不算得上是夸奖。
“是。”
得到他肯定的回答,她心里的郁结却是一点也没觉得放松,其实已经隐隐有所猜测,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回到柳家以后,所有人都对她很好,尤其是她的母亲潘氏,什么都给她最好的,费尽心思地想要弥补她,弥补过去十几年缺失的母爱。
她本来没有那么排斥柳清莺的,可是他们越是如此,不知为何,她就越发的讨厌柳清莺。
于是,她一次次地故意为难,试图夺走清莺身边的所有人、所有东西。
她说服自己,她不过是在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罢了。
你看,就连柳清莺的小名都是因自己而起。
姝姝,疏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谁才是正主。
若是她从小没有流落在外,这些东西自然就都是她的,她才是柳家正儿八经的嫡女,而柳清莺不过是个外室所生的下贱婢女。
她这般想着,对柳清莺那一点隐晦的愧疚也都消失殆尽了。
不料,在康和公主的宴会上,她有意为难柳清莺,却反倒被她给摆了一道,让她十分难堪。
柳清莺为了不去弹琴,竟当众用簪子划伤了手。她初到都城,第一场宴会就被传出了咄咄逼人、刻薄庶妹的名声,怎能叫她不气?
于是她提前回了府,在潘氏面前狠狠地哭诉了一番。
结果实在也是出乎她的意料。
潘氏竟然狠心到生生挑断了柳清莺的手筋!
她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吓得浑身一抖,才后知后觉——潘氏也曾经想要杀过她的。
在她还是阿嫣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