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听到喧闹声的是灵儿。
商会这边虽然超过一千人,可都是小姑娘,十几人一组安安静静地说话,并不闹腾。
灵儿也带着一组人,刚做完卫生科普,正在帮一些有需要的小姐妹做着登记,耳边传来熟悉的喧闹。
她皱起好看的眉头。
“这个日子,隔壁不会有人闹事吧?”
灵儿身边是小米,她侧耳听了一会,只有自己这边会场的闲聊声音。
“我没听有什么不对啊。”
她相当有把握。
“放心吧,这几天娘回来了,有会长在这里坐镇,哪个不长眼的敢来闹事?”
说得倒也是。
林会长不在睦州的日子,妇联的事以钱银为主。
遇到大事,她们几个女孩也会商量着一起拿主意。
年轻的姑娘媳妇总是脸嫩,遇到一些不严重的事,她们能宽大就尽量宽大处理了。
几个女孩还经常凑些银子,在妇联设粥棚。
百姓遇上了突发难处时有个去处,不至于流落街头饿肚子。
时间久了,不光女子遇到难处会来妇联求助,前阵子她们就接待了第一位向妇联求助的相公。
“我姓沈,我夫人姓张,我,我今天是来,是来——”
这位沈相公说话很斯文,一张脸有半张藏在高高的衣领下,看着有些社恐的样子。
一坐下刚说了两句话他好像就后悔了,双手无所适从,最后护在了脑袋上。
这天正好是周灵值班,她给客人倒了盏茶,在一旁坐下。
“沈相公,别着急,你有什么难处慢慢说,看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
虽说她们这里是妇联,但并没有性别壁垒。
妇联成立的目的是帮助弱势群体,如果这位沈相公受人欺辱,那就是弱势的一方。
灵儿虽然年轻,说话柔和但是坚定,很容易让人信任。
对方慢慢放下拘谨,也放下护着脑袋的手,衣领下滑,一下露出满脸受虐的痕迹。
灵儿自然吓了一跳。
但她并没有一惊一乍,怕吓着人家。
“沈相公,你受了伤?要不要紧,我让人帮你清理一下伤口吧?”
原来自己不小心露出了这些伤吗?
沈相公自己也被吓到了。
但可能是周灵的不急不躁安抚了他,沈相公没受惊跑掉,还真诉起苦来。
“不,不要紧……这些伤,其实是我夫人张氏打的。”
他吞吞吐吐,很是不好意思。
“我今天上门叨扰,是想问问,能,能不能请妇联出面劝劝我夫人,让她,让她——”
他犹豫半天。
“让她以后下手的时候轻着些,最好别,别打脸。”
说完他脸红得厉害,又将脑袋给罩上了。
“啊?”
这人,说得灵儿直傻眼。
妇联成立到如今,处理的家暴事件还真不少,但周灵第一次听说妻子家暴丈夫。
而且做丈夫的挨了打,明显不敢反抗。
就算求助提要求,也卑微到了尘埃里。
“唉,这也不能全怪她,我都而立之年了,张氏年纪轻轻给我做续弦,本也是我对不住人家……唉唉,别的我都能答应她,可是我前头妻子留下的唯一骨肉,我却不能不管……”
沈相公絮絮叨叨,灵儿总算听懂了。
原来这位张氏是沈相公的第二位夫人。
她是官宦之后,年轻貌美,嫁给比自己年长十来岁的相公心里已经很是不平,嫁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将前头夫人留下的独子给赶了出去。
做爹的不忍心孩子在外头遭罪,时常偷偷拿钱接济。
但无论他怎么小心,都逃不过家里母老虎的火眼金睛。
每次东窗事发时,就是沈相公遭遇家暴的时刻。
而且他每次受的伤,也必跟他接济儿子的钱粮数额成正比。
对于夫人的家暴行为,沈相公表示很能理解。
“这也是我委屈了夫人,不怪她这样。”
揍他出气可以,只是别打脸,毕竟他还要上衙门见同僚,时不时脸上带伤不好解释。
对于这样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家暴行为,灵儿也是没辙。
“沈相公,对于这类事件,我们会先规劝。但如果规劝无效,那就是判罚金,打板子,情节严重的还会刑事拘留……”
“不不不,不能打板子,更不能拘留!”
灵儿话没说完,沈相公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跳起来跑了。
唉,她算找到沈相公被家暴的源头了。
老夫少妻,想来要没有相公的极端宠溺,做妻子的也不至于这样蛮横。
沈相公为了保护夫人,直接将诉求撤回。
家庭矛盾,如果当事人都不追究,外人一般很难强行介入。
灵儿虽然有心,却也是无奈。
可惜沈夫人运气不好,正在这个时候,林会长霸气回归。
她听说此事,直接将沈夫人捉了来,一顿板子打得她傲气尽失。
“不想做继母可以不嫁,既然嫁了,这孩子就是你法律上的儿子,你这是弃养,已经构成犯罪。”
她翻动卷宗。
“再加上常年家暴,今天这顿板子算是轻的。如有再犯,就没这样轻巧了。”
这还叫轻巧?
林会长打起暴力女,丝毫不比打渣男手软。
沈夫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做相公的也涕泗横流。
“夫人,夫人,都怪我,是我害苦了你……这可怎么是好呀,呜呜呜……”
做夫人的差点痛晕过去,缓过来后破口大骂。
“你这个丧门星,老不死,就是看不得我好过。你是想治死我再娶年轻漂亮的是不是,哎哟喂我要死了!”
这夫妻俩的恶情趣,林桑表示没眼看。
“你要是对婚姻不满,完全可以和离,再不然呢,休夫也可以,这业务我熟——”
结果林会长惨遭无情拒绝。
“谁说我要休夫了?”
沈夫人虽然哭唧唧,但依然相当坚定。
“这个老混蛋虽然又老又丑,还长了个猪脑子,但谁说我要休夫了?”
她骂骂咧咧,凶巴巴地反驳,末了还补上一句。
“我也不要和离,打死不离!”
沈相公又老又丑?
林桑看过去。
虽然鼻青脸肿,但看得出来,这是个儒雅俊朗的男子,压根看不出年纪,比钱惟浚还要年少几分。
说实话,跟他年轻貌美的夫人正是一对璧人。
可能是两口子的情趣她不懂,这俩是变着法地撒狗粮吧?
林桑无奈了,将这没羞没臊的两口子赶回去。
虽说人赶走了,沈氏夫妇在她们妇联却出了名。
孩子们喜欢喊他们河东狮夫妇。
他们听老师讲过“河东狮吼”的典故,那张氏虽然不是河东人,但两口子确实住在睦州白沙江的东面。
这件案子是灵儿接待的,她一直挂在心上。
“不行,我还是过去看看,会不会河东狮先生又遭夫人家暴了?”
小银在一旁听见了直摇头。
“没道理呀,河东夫妇已经将那孩子接回家去住了,家暴的源头已经解决,这对夫妇还能出什么幺蛾子?”
话虽这样说,小银也听到吵闹的声音,还越来越大声。
“不行,这位夫人,我们的粥棚是为有需要的人设的,你明明有工作,还要三天两头地来——这位夫人,你这样我们也很难办。”
这是妇联的衙差在说话,被一个粗俗的声音蛮横打断。
“啊呸!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这里可是我姑娘的地盘,我身为她老子娘,来吃顿饭怎么了?你们就敢拦着?狗眼看人低,一会有你们好果子吃!”
这话清晰地传来,商会这边瞬间一片安静。
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