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日盛目瞪口呆。
这怎么可能啊,国难当头,兵临城下,国君竟然自断臂膀,有没有这样蠢的人?
但过了不久赵氏兄弟明白过来。
是的,有可能。
现在他们宋国不也是如此吗?虽然不如戏台上夸张,但本质上没什么区别。
对百姓来说这些人都活在金字塔顶端,但皇权和相权从来不是一体。
君臣之间永远存在博弈。
若是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任何一位君王,或者自己身上,说不定结局会一样。
可钱中这个小屁孩是如何知道的?
赵日盛虽然认了,但还是不服气。
“你是不是作弊,之前偷看过老师写的话本啊?”
小中翻了个白眼。
娘亲怎么会觉得这家伙灵光?在小中眼里简直蠢透了。
“这还需要偷看,你们忘了齐大哥之前说什么来着?”
说什么?
“哦——”赵日新懊恼地想起,之前他们不就在争论这个话题么?
齐少东家说大颂朝廷越是国难当头,越会打压武将防止有人谋逆,他们哥俩还不信。
结果呢,事实摆在眼前。
到了这个时候,上位者也好,文官集团也罢,大家不知觉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看到赵家兄弟包括官家在内,认同里又透露着一丝不信邪的挣扎,林桑心里冷笑。
这父子几个纯属不见棺材不掉泪。
他们虽然意识到事态的严重,但还是不愿接受现实。
但是没关系,好戏还在后头。总有一根稻草全面压垮他们。
这边官家跟自己较了一番劲,好歹还惦记着大颂命运。
“那后来呢,金人回去后,又卷土重来了吗?”
他也还抱着一丝侥幸,更别说戏台上的局中人了。
大家都祈盼着回到大颂跟契丹相安无事,和平相处的那一百年。
邵子武无情打破这可笑的一厢情愿。
“嗤,怎么可能?”
看戏全程这位前大帅很少吭声,但这个时候再也忍不住。
可能两位将军平白受冤给他的触动太大,官家跟前他也顾不得了。
“那百年的虚假和平是建立在你弱我也弱,双方一起奢靡腐化的基础上。”
阿斗立即声援师父。
“是啊,那会既然谁也吞不掉谁,只好大家一起躺平。但完颜一族是什么人?”
戏台上颂人百姓都有歌谣传出来。
“女真不满万,满万即无敌。”
邵子武最后下结论。
“靡烂的契丹已经被他们灭得差不多了,剩下还有一个越发羸弱且腐朽的大颂,还不够铁血狼王一口吞的,你想他们会罢手吗?”
官家很少被人这样抢白,他尴尬之余,将希望寄托到了林会长这边。
“接下去怎么样,会长,今天还演吗?”
林桑看表,还不到九点,倒是还不晚。
她点点头:“再演一场吧,接下来我们换布袋戏。”
赵日新转过脑袋:“老师,为什么要换戏?”
布袋戏他在宫宴上见过,感觉有些像前朝一度很流行的皮影。
表演者手里捏两个人偶,配一些动作和台词,就算布袋戏了。也不是不好看,但跟舞台上的真人相比,一定少了质感。
这些天面对面地表演多逼真啊,大家都经常升起这是真实故事的错觉。
林桑又是暗暗叹气。
因为接下来就是靖康元年的至暗时刻。
她没忘了历史老师是如何悲愤激昂给他们讲这一段历史,讲得全班嗷嗷大哭,包括所有东北来的学生。
华国几千年下来数次民族大融合,除了北方原住民,到了后世很少有纯粹的金人汉人。
大家都是一个中华,民族英雄也是所有华人的英雄。
尤其是如今她成了局中人,感触越发不同。
接下来英雄折腰,无数无辜生命要被涂炭,她是哭着写完这一段的。
但这些都不能往外撂,林桑只好现找了个理由。
“因为接下来都是大场面,戏台就这么大,不改成布袋戏根本排不下啊。”
这也是事实,赵家父子几个一听立即不说话了。
舞台上很快传来画外音。
“一年后,完颜宗望带着他的金军再一次打向并州——”
“之前我说什么来着,并州同州这三城一割让,金人南下汴京就跟逛自家花园一样惬意。”
钱惟浚还没喊完,被钱南一把捂住。
“嘘,别说话。”
这正是要紧时候,金军来犯,并州斥候再一次屁滚尿流上报自家大将军。
这次换防的大将是沙场名宿王禀。
“慌什么!”
他的语气愤懑凌厉,但却透着坚毅。
王禀将军一边安排手下给朝廷报信,一边下令将士们加强城防。
“这次不管北边的蛮子又出什么花招,大家一定给我守好城墙,一个金贼都不能放进来!”
吓破胆的斥候被人抬下去了,铁塔一样的王将军还立在风中。
这会金人相隔还远,向北望去关山迢迢,看起来一切如常。
但王禀知道迟早有这样一仗。
“朝廷一定会派军增援的。”王禀将目光转向汴京。
他不止一次上表朝廷,痛陈并州对大颂有多要紧。
这次金人来势汹汹,他再次发出塘报,相信不日就能收到朝廷回复。
虽然是布袋戏,但场面相当震撼,金人的马蹄声一阵阵拉近,台下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个个捏紧拳头,为戏里人的命运担忧。
其中阿斗的拳头攥得最紧。
“朝廷一定会派军增援吧。”
他的想法跟王将军完全一样。
“没有十六州,大颂本就无险可据。如果并州再失守,金人就会从汾河谷地一路向南,进而控制潼关。”
大颂的地形跟他们宋国一模一样,一张张行军图简直刻在他脑子里。
阿斗知道这次作战有多凶险,戏台上的王将军知道,朝廷上下也一定明白吧?
台下所有人都跟城楼上的王将军一样,伸长脖子等朝廷援军。
但龙椅上的赵桓呢,一看到并州发来的塘报就心烦。
“这个王禀,一定又向朝廷要兵要粮了。”他不用看都知道内容,“每次都是那些老掉牙的话。”
陛下既这样说,臣下自然是要分忧的。
宰相唐恪立即凑上前。
“既这样,陛下别费那个神,就让微臣代劳。”
赵桓巴不得一声,立即将手头活计丢给他。
这位唐侍郎在去年金人退兵后,因为排挤朝中的主战派有功,如今已经升了官做宰相。
唐宰相迅速扫了一遍手中塘报,向赵桓笑了笑。
“果然就如陛下所言,塘报中无非就是那些旧事重提。陛下都说了割让并州给金人,王禀执意不领命,那就是拥兵自重,是抗旨不尊。”
那就没有阅览的必要了,赵桓撇开脸,眼不见心不烦。
但到底是朝廷大将,也不能真的完全不搭理人家。
赵桓想了想,还是安排人给王禀回信。
“就说我的话,去年女真退兵时我们已经说好,连并州在内的三城已经割让给金国。实在守不住就算了,没得为了这个又跟金人闹掰。”
他泱泱大颂,要让这批刚出山林的新邻居看看,他们说话是重信守诺的。
耿南仲听了立即歌功颂德。
“陛下英明,可不就是陛下这个话,我们天朝上国,总得给那帮蛮子立一个标杆,叫他们也懂一诺千金的意思。”
这个说法简直振聋发聩,主和派越发将自己也说服了。
下了朝几个人一合计,立即统一好意见。
“陛下还说给王禀回奏,回什么奏啊,那老小子比当年的李纲钟师道还不服管教呢,别搭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