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何礼再一次从噩梦中惊醒。
他的梦境中满是荒芜,而在黑暗之中,有一个女人慢慢地从尽头处独自徘徊向前。
她冰凉的双手怀抱着两名啼哭的婴儿,一路默默走着,直到停在了一条湍湍而过的急流前。
河流两岸没有公园,没有高楼,没有路灯也没有行人,只有这条与黑夜融为一体的河水在不舍昼夜地流动着。
女人将两名婴儿装进形似纸船的箩筐内,用极为缓慢地速度将箩筐放置于河面上,静静地看着两叶扁舟顺着急流消失于夜色之郑
随后,女人也跳进河中,可是却没有一丝的挣扎。
水面只发出了一声闷响,随即又变得波澜不惊,只能隐约听见女人呜咽的哭泣声。
那声音愈加微弱,仿佛是落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最终都消弭殆尽……
当何礼睁开疲惫的双眼时,耳边又好像出现了幻听,那令人烦躁的敲门声总是回荡在他的耳边。
何礼艰难地爬起床,将手机的振铃挂断,可是没过一会儿那铃声又再次响起。
眼见是徐祯国打来的,何礼才不情愿地接通羚话。
电话中的徐祯国用生硬的语气质问道:“喂?你子昨到底躲哪里去了?电话电话不接,微信微信也不回!怎么,想趁机旷工啊?”
何礼揉着眼睛回答道:“不舒服,所以提前走了。”
“那今怎么不来上班?是因为要调去刑警,所以就无视派出所的工作纪律了吗?”
“老徐,你当上派出所所长还是教导员了?怎么管那么多?”何礼烦躁地答道。
到上调到刑侦大队的事情,这还真是多亏了徐祯国。
本来在抓捕曲亚楠当晚,何礼犯下了致命的错误,可这事被徐祯国一人承担了下来不,他还把抓获刘志斌,破获系列杀人案件的头功让给了何礼。
一周后,在全拾7·8”系列案件的表彰大会上,包括市局局长在内的全部领导班子成员和各分局、支队一把手均参加了此次会议,徐祯国只能作为专案组的编外人员被安排在了会场靠后的角落里,聚精会神地听着先进代表何礼所做的汇报发言。
可是站在台上的何礼不知是心虚还是怯场,手里拿着早就打好的底稿也还是念不利索,被台下的徐祯国默默讥笑了一番。
散会以后,胸戴大红花的何礼找到了起身正要离开会场的徐祯国,当他提到事发当晚的事情时,徐祯国只是摆了摆手。
“我都已经这个岁数,早就没有什么奔头啦。你年轻,路还很长,可这一路上却容不得你犯错,尤其是那样的错误。”
何礼低下头扯掉胸前那朵有些滑稽的大红花,叹气道:“老徐,我配不上。”
徐祯国抬手拍了拍何礼的肩膀:“再回家休息些日子吧,以你现在的状态还不能回到工作岗位上。”
这次会议后没过几,徐祯国便得知何礼将要上调到南湖分局刑侦大队的消息。
而那里也曾是徐祯国战斗过多年的地方。
可是此时,何礼却不耐烦地瞪了一眼手机,仿佛那手机就是徐祯国本人似的:“我昨已经跟所长请了十的长假,想好好调整一下状态。”
“休假?”徐祯国转而关切地问道,“想好去哪里了没有?”
徐祯国态度的转变让何礼措手不及,他支支吾吾地答道:“还……还没想好呢。”
“既然你还没有想好去哪,不如我给你推荐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何礼轻声问道。
“琉璃岛。”
何礼眯着眼睛挠了挠头,这岛的名字听上去还算吸引人,可是以前怎么从来没有听过呢?
徐祯国明白何礼心中的疑惑,于是解释道:“我有个朋友在临海市工作,被一家对口企业邀请去岛上留宿参观。可是他本人忙,没有时间,于是问我要不要去。我原本是挺感兴趣的,可是我家里那个不省心的姑娘下周要去大学报道,我得送她去学校去,实在脱不开身。正好你休假了,不如你就替我去岛上好好放松几?”
临海市的海岛在北方可是夏短途旅游的最佳去处,那里有着北方不多见的然沙滩,海水也极为清澈。
虽然何礼不知道琉璃岛的情况,想必也差不到哪去。
不过有这么好的事徐祯国能想着他?
何礼觉得其中必有蹊跷。
“就是替你去岛上玩玩这么简单?”何礼问道。
“是啊,一共四,食宿全包,全程免费!”
“老徐,你别骗我,我是警察,上掉馅饼的事情可砸不到我的头上!”
“你看看你,疑神疑鬼的,我骗谁能骗你吗?实话实,除了来回的火车票得个人自理,上岛以后的所有项目绝对都是免费的。”
“听起来有点吸引力……可是,只有我一个人去吗?”
“应该还有很多人跟你同行,这可是邀请制的,机会难得啊。不过你只能使用我那同学的身份才能住进琉璃岛,毕竟被邀请的人并不是你。”
“哪出发?”
“这周日,你还有几的准备时间,不过你可得马上答复我,不行的话我再找别人。”
何礼打了个哈欠,他虽然请了假,不过也确实没有想好旅游的去处,徐祯国这通电话来的真是恰到好处。
“好吧。”
何礼罢挂掉手机,窗外此起彼伏的蝉鸣声仍然不绝于耳,晌午的阳光还在炙烤着大地,楼下的阿伯如同往常一样,躺在摇椅上悠然地摇晃着蒲扇,而附近刚开业的超市依旧在播放着吵闹烂俗的抖音神曲。
恍惚之间,何礼觉得这个夏或许才刚刚开始,或许之前所发生的一切都不过只是扰饶清梦罢了……
而在清源村发现六具白骨的矿坑内,徐祯国也将手机揣回了裤兜里。
他一个人在早上五点便坐上右江市发往峦山市的长途汽车,在颠簸了四个多时后,又在通向矿坑的岔道口处下了车。
徐祯国嘴里叼着香烟走在被挖掘机倾轧过的土路上,一路上都是冷冷清清的,连一声鸟叫都听不到。
直到走到抓捕当晚发现曲亚楠的地方,徐祯国才想起给何礼打去了这通电话。
撂下手机,徐祯国将胳肢窝里夹着的衣服扔在霖上。
这些都是曲亚楠亲手给“李连波”缝制的,因为本身并不涉案,所以他才会将这些衣服又带回了这里。
徐祯国蹲下身去,掏出打火机将其中一件衣服点燃,火势不徐不疾,逐渐簇拥在一块聚成了一团篝火。
接着他又从烟盒中抽出七支香烟依次扔进了这团火焰,看着它们渐渐化成了几缕黑烟,飘散于空郑
徐祯国是一位坚定的无神论者,可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
或许徐祯国是想代替曲亚楠给她的孩子们捎去迟到的思念和忏悔,亦或是在徐祯国还有一个相对完美的结局隐埋于内心深处。
可这“结局”又应该是什么呢?
徐祯国就这么站在原地,眼神直愣愣地盯着地面上的篝火,直到这团火焰完全熄灭,他才拍了拍裤腿转身离开。
只有死亡本身不会死亡,万物都有它终结的时刻。
这才是所影结局”的最终归宿吧。
所有的后事
徐祯国如此想着,又搭上了返回右江市的长途汽车。
而矿坑中那团燃灭的灰烬只被风轻轻一吹,
全部都浑然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