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雾起,罩拂楼台细柳,吞没粼光孤盏。湖心,却渐起欢歌,女娃喉,唱尽无忧谣。殇沫颤了下身子,耸了耸肩头的黑裘披风,这披风应是“江月门”最昂贵的冬衣。他的云烟叔叔给予他的东西,一向都是最好的。黑裘紧贴着他的脖颈,暖得像张棉被。但,他的身子还是感到了寒意,他背后的“翱台”内,却依旧如火如荼、如痴如醉。一片雪花飘落,在他捏着酒杯的手指上融化,悄然无息,却预兆着来年的大丰收。本就站立在“翱台”高阁外木栏旁的他,第一个感受到了“瑞雪兆丰年”的喜悦。只是,这喜悦深藏在心中,他仍是一脸冷然,一脸平澹。雪如他,他似雪,慵懒洒落,无声消逝,丝毫不卷恋这人间的繁华...然,当第一片雪花落下的那一刻,他眼前的薄雾也随即散去。展露在他面前的,则是逐渐清晰的太湖景色,醉人如幻。他也醉了。可,他并不像“翱台”内的那些人一样酣醉,他只是醉在心里,醉在梦幻中。他已可以看到远处那个唱着歌谣的女娃,就在那太湖之上,也在那一盏孤独的渔火旁。孤独的渔火,有了女娃的陪伴,也成了暖暖的萤火。但,能让女娃暖进心田的,却是她身旁的一位披着斗笠与蓑衣的老者。这老者似比女娃更加喜悦,上扬着甜甜的嘴角,挥动着细长的竹竿。他们的舟筏之上,时有鱼儿跃起,但数量并不多。他们也自是没有归家的想法,因为老者手中的竹竿不仅挥动得很慢,且还越加随意了起来。这也使得殇沫不禁好奇...——既然没有捕到足够数量的鱼儿,为何老者还让同在舟筏上的女娃,用小网挥洒呢...——先不说小网根本捕不到大鱼,就是捕到了一些小鱼,单凭女娃的力气,拉网之时也是着实费力的,更何况女娃还一直唱着歌谣。然,老者的神情似乎很陶醉,这情景也似乎是他最梦寐以求的。他望着女娃的眸光,满是慈爱,好似总也看不够,就像是正在饮着一壶绝佳的好酒一般,只想一滴一滴地滴入口中,根本舍不得喝上一口。不知过了多久,太湖之上的歌谣,突然停了下来,没过片刻,便就传出了郎朗的笑声。那是最美、最甜的笑声,笑声中不仅有女娃的,亦有老者的。只因,收了网的女娃,拎起了一条两尺长的小鱼,小鱼在她的指尖摇曳着。她看着老者,老者停下手中的竹竿也看着她;她前俯后仰地笑着,老者也笑得弯下了腰,捂上了肚子...此情此景,使得殇沫骤然一触,在这触动中,也夹杂着千百滋味。有甜,有苦;有心酸,有动容,更附上了两分暖心欢喜,与三分悲鸣。他已流泪,却没有大喊大嚎地哭出声来。他的容颜依旧冷峻,内心却渐渐振奋。就在这一瞬间,他好似突然明白了人生的所有悲情,亦好似瞬间明了了人世间的所有美好。他有理由去相信,他眼中的女娃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应该就在这里。——在他面前的太湖上,在他眼中的舟筏上。无论这女娃长大后,会去往哪里,她也绝不会忘记这段最美的日子,更不会忘记这个陪伴着她的爷爷。——女人都需要陪伴,特别是能同她一起笑,一起闹的陪伴。而,人世间的种种陪伴,却又是需要有人去守护的。——那个高高在上,稳坐皇权霸业的朱棣,或许只是其中之一。——因为,太高太远的东西,只能成为其中之一。离女娃与老者最近的守护,是‘江月门’。只要有‘江月门’在,便就不会有宵小之辈来打扰这份美好。只要有暮云烟在,便就能守下一方静好。“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这句耳熟能详的话,殇沫从小就知道。他小时也偷看过‘话本’,也向往过江湖侠客的生活。——皇宫的高墙内,也是最不缺各种‘话本’的。可,如今他真成了江湖侠客,却也不免失去了前行的方向。至少,在这之前,他是没有方向的。至少,在他前往少林寺,终是不得见父皇后,他就再也找不到方向了。但,现下他好似已有了方向,不但有了方向,这个方向还足够的清晰,足够的明了。——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只有自甘堕落与苟延残喘。——谁人没有快乐?就算是最卑贱的蝼蚁,也有快乐。只是,很多时候,一些人起了贪念,做了自身根本无法承受的事情。把生命交给了赌局——人生的赌局,要么生,要么死的赌局。赢下这场赌局的人,自是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身份和地位。输掉这场赌局的人,也不会再有任何翻盘的机会,只能选择一条路走到黑...然,此刻的殇沫,突然觉得人生根本就没有所谓的输赢,只有得失而已。——好似很多人根本不明白这个道理,以为赢了就代表着拥有了所有。可,就算是赢,也有赢得代价...正如那舟筏上的女娃,倘若有一日她享受到了人间富贵,自是不会再上得这太湖的舟筏之上的,也更不会为了一条两尺长的鱼儿,而喜笑颜开的。直到今日,殇沫似乎也不能定论自己的输赢...——在皇权霸业上,他好似已输得体无完肤。——但,在人生际遇和江湖地位上,他又好似已赢得了全天下。想来想去,他往后大概是不会再去在乎那些所谓的输赢了...——他只会跟随着自己的心意去做事。而,眼下他就想随着自己的心意,去做一件事,一件就像是在维持江湖势力平衡的事。因为,江湖中不守规矩的人,实在太多太多。——若,人人都守规矩,互不打扰,又相互帮扶的话,也就没有那么多人祸了。——或许,现下神秘黑影人的存在,就是一种祸端。当年,那神秘黑影人能毫无预兆的出现在‘武当之巅’,做下了几乎灭掉整座武林的行为。那么,如今的他,也能让‘江月门’在一夜之间从江湖上除名。‘江月门’没了,对于整座江湖而言,只是没落了一个门派,但,对于需要‘江月门’守护之人,依靠着‘江月门’存活之人,却极有可能会改写掉整段人生......殇沫在转身间,斟满了最后一杯美酒,无了酒水的瓶子已留在了“翱台”高阁窗外的木栏之上。酒是凉的,他的心却是热的。他朝着“翱台”高阁的窗台处走动了几步,走动间,手中的酒杯也随之落下。没曾想,他只是松下手指的举动,竟成了整座“翱台”的独响。“呯~呤呤~”落下的酒杯在铺满高阁外的红毯上滚动、撞击、破碎...“彭~”的一声,高阁一木窗被击碎进了阁内...这时,“翱台”内的一切已展现在了殇沫的眼前,众人竟已都失了声,但,使得众人失声、愣神的,却绝不是他落下的酒杯之声,与他一掌击碎木窗的举动。而是,那个人来了...——今晚,众人想要等候的人,已然出现在了“翱台”高阁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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