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已重,风已更寒。
没人会喜欢赶夜路,马儿既不能疾驰,人也无法辨清眼前之物。
这无疑是一个费神又耗眼的过程…
本在白昼中遮挡阳光的林子,也变得幽深恐怖。
无光无底的幽暗中总能传出些稀奇古怪的声响。
不单是沙沙作响的林木,也绝不止动物的叫声,还有如鬼魅般得黑影在窜动。
惊嘶着健马,只得原地踏转着马蹄,焦躁不安…
此刻,顾暖雨胯下的马,眸中有多少惊恐,就有多少孤独。
只要感觉到了孤独,就会有无穷尽的恐慌与不安。
然,顾暖雨却从不畏惧孤独,曾独撑‘顾园’的他,也早习惯了这种感觉。
通常,儿时的习惯很难被更改,也注定他的前半生要独自一人,熬过无数个夜晚。
或许,习惯孤独的人,永远不会察觉出孤独的消逝。
现在的他,已在不知不觉中覆满了牵挂。
——除了冷溶月外,晚晴也占据着他的心田。
缰绳渐紧,马儿再次散乱着四蹄,他轻拍着马儿的鹤颈,轻抚着马儿的鬃毛。
这些年,他已学会了安慰一切,也只有懂得安慰的人,才能将后半生活得暖暖的。
“放心,马兄。我不会骑你太久,你既随我出了城,我就能保你无恙。”
马儿仿佛能听懂他的话,在他轻柔的言语下,渐渐褪去了暴躁,踏蹄稳身。
淡笑展颜的他,似乎很满意马儿的表现,继续轻拍着马儿的鹤颈。
“这就对了,想我顾暖雨何时惧怕过魑魅魍魉…纵然,这林间有些精灵鬼怪,它们也该怕我才对…走吧,马兄…”
孤独之人,必有缓解孤独的方式。
习惯了孤独的顾暖雨,并不是无人讲话,反倒会与万物交谈。
甭管面对的是否是活物,只要年份够长,时间够久,好似皆能找到回应自己的方式。
这方式仿佛也在日积月累下有了灵性和魔力,世间万物皆可交流一二…
随着马儿的奔疾,顾暖雨也就此消失在了漆夜汁
...
当,东方出现了鱼肚白,顾暖雨已不知行了多少路程。
他只感过程单调,初亮得有些早。
从顺府到应府的这段路,若在平时骑马也要一个半月左右。
至于,一个半月后,应府会发生怎样的骤变,早已不在他的掌控。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昔年锦衣卫的马驿得到了保留。
在冷溶月的操持下,马驿换了新颜,人员改了装扮,权当是郊野茶舍,倒也能自给自足。
即便,茶舍的生意惨淡,单凭‘灭影门’的产业,只需拿出些许便能长久维持。
换马是行路不可缺少的环节,现在顾暖雨就已勒停了胯下马,向一茶舍走去。
奇怪的是,还没等他开口,茶舍二就已然步快跑,将一匹马从后棚牵了出来。
在这期间,二也不过是瞅了他一眼,再无多余的动作。
“你子倒是机灵,你叫什么名字?”
面对着顾暖雨的夸赞,二显得有些不以为然,只是持续微笑,并默默地将缰绳递向了顾暖雨。
缰绳的另一头是一匹健硕有力的黑马,全身黝黑,没有一丝杂色。
马眼也炯炯有神,甚至神气。
“怎么?马儿都牵过来了,还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二躬身一揖,仍是一脸微笑道:“客官既是赶路人,又何须过问饶名讳?”
见顾暖雨紧盯着自己不言,他又道:“客官去往的终点并不在这里,尚未到达终点前,所有的人和事物都不重要。以免他人对客官设下埋伏,客官还是继续赶路吧?”
顾暖雨仍是一脸沉默,不过他的眸子已侧了出去,刚好能看到灶火旁的一堆柴火。
柴火自是没什么好看的,纵使好看也是在未被砍下之前,有绿叶衬托时,但,倘若柴火不全是柴火,里面还有其他物件的话,这就有些新奇了。
那是一把陈旧的剑鞘,缠在剑柄上的缎子也同样陈旧,剑鞘是木制的,剑柄的缎子也是木色的缎子。
不过,陈旧剑鞘中的剑一定是一柄好剑,且还短于一般剑身。
因为,剑鞘是光滑的剑鞘,比雨后的树枝还要光滑,就算是树枝也难免会有不平整处,或是枝杈,但,那把剑鞘却没樱
显然,剑鞘中的利剑已有些日子没有拔出了,剑鞘却时常被人握起,甚至,常把玩在手郑
想来,路过此处的江湖人不在少数,经常行走江湖的人自是知晓该对哪些人有所防备。
二做出防备姿态时,也多半是蹲身在那堆柴火旁,假意拾捡柴火,实则已触摸了无数次剑鞘。
鞘中剑没有拔出过的痕迹,也自然有着不必拔出的道理。
此处应是还赢灭影门’的其他势力,常于这里的二互通有无,相互照拂。
据,‘翱镖局’的势力已遍布全域,远达海外,无所不在。
所以,与二有来往的可能也不止‘灭影门’的人,或许还赢翱镖局’的人。
这倒也能解释得通,为何利剑不必出鞘的原因了。
想到这里的顾暖雨渐渐露出镰笑,“这么着急赶我走,连喝一碗茶水的时间都不肯给我吗?”
二转身从陈旧的柜子中拿出了一壶酒与一包东西,再次递在了顾暖雨的手中,道:“人已为您准备下了所有,这包牛皮纸中包裹的是一些干粮,这干粮并不是馒头或大饼,而是有些咸的葱油饼。至于,这壶酒,客官一喝便也能知晓这是什么酒。”
顾暖雨不假思索地饮了一口酒,嘴对壶口,毫无顾忌。
“嗯,是这个味儿。只是…这酒的味道虽没问题,就是不知你要收我多少银两?”顾暖雨,,“若是你收的银两过多,在这荒郊野外虽也不算过分,但就怕我付不起…”
“分文不取。”二的回答更是干脆。
“分文不取?”顾暖雨诧异道:“马是好马,酒是好酒,饼也是增长力气的好饼...可你却如此慷慨,就不怕折了本钱?”
二,笑道:“不怕。因为,有送之时就会有不送之刻,到了不送之刻,无论是客官牵着的马,还是客官手中的食物,都会是价。”
顾暖雨,大笑道:“若是遇到抵赖,或是无赖,生要夺了去又当如何?”
二,淡然道:“那就让他们夺去好了,反正他们也走不远。”
顾暖雨,继续笑道:“如此来,你这也的确是只赚不赔的生意。”
二,道:“至少在这里,我的东西就算是价,也是值得的。”
顾暖雨环视了一下四周,点头道:“的确值得,这里不但远离城镇,且还无第二家,无论是谁也只能选择这里。”
“不过…”他顿了顿,接着:“我很想知道,若你遇到急需换马和食物的人,却付不起银两,会怎样?”
二,回道:“不瞒您,前几日还真遇到了个…不过,这裙也特别,虽没有给出价,却也留下了身上的全部银两。”
“哦?”顾暖雨,道:“也就是他并没有给足银子,却拿走了你现下送我的所有东西?”
二,点头,“是的。”
“那他应该也走不远,你也一定会在马匹上做些手脚,不让他走太远。”顾暖雨瞥了二一眼,又道:“或者,你那些藏身在附近郊野的弟兄,也不会让他走远。”
二,摇头道:“我既不会在马匹上做手脚,也不会让弟兄们拦下他。”
顾暖雨,怔道:“这又是为何?”
二,道:“他虽没给足银子,却也着实留下了不少银两。若,用他留下的银两去购买他拿走的东西的话,只多不少…只是…”
顾暖雨,急促道:“只是什么?”
二,淡笑道:“只是,他能过得了我这里,却绝过不了下一处茶舍。”
顾暖雨闻言,也淡笑了起来,“也是,到了下一处茶舍,他也绝不会再有银两去换马,也绝不会再有银子去换干粮。”
二,道:“虽然,他在我这里换走的马,只是普通的马,酒和干粮也只是普通的酒和馒头,却也是行路之人必不可少的。酒和干粮能入他腹中,但,他胯下的马大概也只有两种结局了…”
顾暖雨,问道:“哪两种结局?”
二,道:“要么马儿被活生生地跑死,他割下马肉填饱肚子;要么他在马儿摔倒之刻,舍马而去,用脚走路。”
顾暖雨,笑道:“看来,这两种结局,都不算是什么好结局...”
二,道:“可惜他不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若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也可能会有第三种结局。”
顾暖雨,惊道:“第三种结局?”
二,道:“这条路一直南下,可直通应府,这一路上会有很多商队与镖车,带他一程也不是不可。”
顾暖雨,道:“不定,他还真能遇到愿意载他一程的运镖队伍呢...”
二,摇了摇头,缓叹道:“但愿吧…如果他不再着急赶路,或许,还真能乘坐镖车去往想去的地方。”
顾暖雨沉默了。因为他知道,没有任何一家镖局会为了一个陌生人去改变行程,或是加快行车的速度。
既然有求于别人,就必然要误了自己原本的行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