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人迷迷糊糊地醒来,一定会很想知道昨夜都发生了何事。</p>
这是下意识的反应,谁都不可避免。</p>
可,殇沫从睁开双眼的那一刻,便就毫不在意昨日,只想沉醉在当下。</p>
他很庆幸自己并不是在某家客栈的客房中...</p>
假如,他从某家不知名的客栈中醒来,必会生出一阵前所未有的孤寂感。</p>
人岂非就是这样,无论昨日有再多欢愉,有再多好友相伴,都依然要去面对翌日醒来后的孤独。</p>
这孤独,只有男人会懂,并不是身侧有佳人便能杜绝,而要看身侧之人是否是心中之人。</p>
倘若不是,只是一场逢场作戏,那除了孤独外,也定会再生出些别的感触。</p>
这感触,绝不会好,大概会有自厌、自欺的成分,往后也会沉沦在自厌、自欺的生活中。</p>
殇沫之所以感到庆幸,不单单是因为他苏醒在新房中,也因他第一眼看到的人是冷溶月。</p>
事实上,只要醒来后能立刻看到冷溶月,是否身处在新房中倒也没那么重要。</p>
他的一生,大概没多少称心如意之事。</p>
他能产生悲情,并非受过多少苦难,而是,觉得处处多余。</p>
一个从小到大都自感多余的人,也必然找不到人生的意义。</p>
这种感觉,从他六岁逃出应天皇宫后,便就开始。</p>
有太多人,因他而死;也有太多人因他而改变了人生轨迹。</p>
就算他到了“天翱门”,拜了一个举世无双的师父,这种感觉仍在不断加剧。</p>
一个人的横空出世,并不是全然无道理的,但,也定会打破很多原有的定律。</p>
这定律不是亘古不变的自然规律,反倒是埋藏在每人心中的固定模式。</p>
确切地说,若真是亘古不变的自然规律,反而大多人都会接受,哪怕是生老病死等诸多疾苦,也没人会去计较,到最后也皆会认命妥协。</p>
可,当一个人心中的固定模式被打破了,绝对会有种种不甘与怨恨。</p>
从一定意义上来说,每个人都不希望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夺走,一旦被夺走,就会张牙舞爪的去争回、去扞卫。</p>
邢云飞就是这样,他一直认为柳韵锦只属于自己。</p>
他能有这样的潜意识,也不奇怪。放眼整个“天翱门”,谁能比他这个大师哥更能拥有柳韵锦呢?</p>
——在殇沫出现前,没有;在殇沫出现后,也不会有。</p>
通常,人们很容易会将某个人或某件物品,归纳到另一个特定的人身上,总认为某个人或某件物品本就该属于另一人。</p>
这样一来,某个人或某件物品就绝不该有其他的出路,也绝不能再属于其他人。</p>
一旦某个人或某件物品有了其他出路,或是选择了他人,也定会将错误归结到某个人或某件物品身上。</p>
什么不知好歹,什么恩将仇报,什么不知廉耻也会接连而至,将某个人或某件物品贬得一文不值,甚至,永远抬不起头来。</p>
这也便是所谓的世俗,亦是世俗最可怕的地方。</p>
所以,殇沫很理解师兄行天阳为何那般看不上自己,也很理解追随大师兄邢云飞的一众师兄师弟们对自己的排挤。</p>
因为,柳韵锦能心悦于殇沫,本身就是在挑战世俗,就是在打破人情世故。</p>
这是人生最大的无奈,亦是限制每个人的枷锁,从古至今没几人能够打破。</p>
能将此枷锁打破的人,也定会背负骂名,一生难以洗净。</p>
可想而知,殇沫能和柳韵锦走到今日,是何等的不易,就更别说冷溶月了。</p>
之所以这样说,并不是指冷溶月比柳韵锦还要高贵。</p>
而是,冷溶月绝不困陷于某个门派中,她是整个江湖乃是整个朝廷的焦点。</p>
她的选择面很广,广到上至太子,下至一代大侠。</p>
无论,她嫁给昔日的太子朱高炽,还是嫁给名震江湖的一代宗师,都是理所应当之事。</p>
理所应当之事,也便又成了某种枷锁和限制,汇聚着世俗眼光和本该如此。</p>
显然,殇沫并不是那个本该如此的人,甚至,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人。</p>
但,能够跳跃本该如此和理所应当的人生,又何尝不是最精彩的人生?</p>
殇沫不知,自己的母后是否爱过自己的父皇,但,能够嫁给建文帝的女人,岂不就是当时人人羡煞的女人。</p>
他也不知,当初自己的母后选择牺牲性命,也要掩护自己和父皇逃出宫墙的行为,是爱更多些,还是大义更多些。</p>
他更不知,当今江湖,乃至朝堂之上,那些人人称赞、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到底是真有情感,还是只为家族利益,成了理所当然的夫妻。</p>
他唯一知道的是,冷溶月的确是他最爱的女人,这个女人也带给了他无法取代的希望与勇气。</p>
——是的,在这个世上唯有自己最懂自己,自己也最能感受自己的情感。</p>
然,这种最懂,这种最深切的感受,到最后也不单单只是一种情感,而是,一种信念和余生活下去的意义与支撑。</p>
此时此刻,殇沫才赫然觉醒,原来自己真的只是一个小男人、小丈夫,他的心愿一直都很简单,那便是每日醒来都能看到冷溶月。</p>
冷溶月是他的妻子,但,他似乎已将冷溶月当成了“娘亲”。</p>
身为人子,永远不会背离娘亲,也永远需要娘亲的怀抱。</p>
这世间,也唯有娘亲的怀抱最值得依恋,最温暖安宁。</p>
现在,他就依偎在冷溶月的怀中,似真成了孩子,慵懒且陶醉。</p>
他真想就这样一辈子,直到天荒地老,直到海枯石烂…</p>
“你醒了,怎么也不唤我…头还痛吗?”</p>
殇沫还是触醒了冷溶月,冷溶月醒后的第一句话,应还停留在昨夜。</p>
“昨夜,夫君实在饮了不少酒,回到房中时便醉得一无所知了。一会儿我差人取些醒酒汤,夫君要乖乖喝下,听到了吗?”</p>
冷溶月接连两语,殇沫却微微歪了歪嘴。</p>
冷溶月大概还不明白他歪嘴的原因,因为,她当他是夫君,他却当她是“娘亲”,离了娘亲怀抱的孩子,又怎能不歪嘴呢?</p>
恐怕,她想完全理解这一点,还需要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