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白野难得起了个大早,着实是归心似箭。
换好公服,随着赵鼎入宫辞行。
赵构依旧在御书房召见,同时给赵鼎赐座。
行过臣礼,白野出声道,“陛下勤勉至此,实乃天下楷模,臣身负陛下重托,竟只图在建康享乐,愧意尤甚,痛定思痛,欲回返山阴,望陛下恩准。”
赵构最近本就心情极好,连经常闹幺蛾子的岳飞也仿佛转了性子,面带笑容的对着赵鼎说道,“元镇忠耿,怎会收得如此油滑之徒?”
赵鼎附和,“臣亦是有苦难言,知人知面不知心那。”
“白少卿如此急切离京,可是因为那日之事?”
白野摇摇头,并不说话。
赵构面露疑惑,“当真不怨?”
白野认真的想了想,“怨气总归还是有的,却也不能与市井小民计较。曾经有个读书人和老农扭打至公堂之上,老农说三七得二十四,读书人说二十一,二人求县令做主,县令听完之后,当堂释放了老农,却将那书生打了十个板子,陛下以为县令可有失公允?”
赵构被勾起了兴趣,催促道,“莫要卖关子,继续。”
白野只得继续说道,“那书生自然不服气,找县令理论,谁知,县令却说,三七得二十一没错,错就错在堂堂一书生竟与目不识丁的老农纠缠不清。同样,市井之人不懂国家大事,臣又何必与他们计较许多?”
就好像马老师说的审美,是一个道理,大部分人的审美在第一层艳俗,第二层为婉约,也就类似于诗词。
而第三层的矫揉造作,能欣赏的就更少了。
好比四大名著,为什么文学成就数《红楼梦》最高,却阅读量最少,因为已经超出了绝大多数人的审美范畴。
更何况现在这99%都是文盲的宋代。
但凡设立一丢丢门槛,就能立马刷掉很大一部分受众,自古如是。
人,只能由上向下兼容,不能要求下来理解上。
赵鼎在一旁敲打,也是维护,“切莫自视甚高,需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白野撇撇嘴,“实话嘛,朝堂亦是如此,武人不通政事,文臣少知武事,而陛下文武兼备,自然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咳咳。”这马屁,赵构都不由有些烧脸,“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朕都不舍白少卿离开行都了。”
嗯?马屁拍过了?这怎么行,自己还一堆事儿呢。
只听赵构继续说道,“山阴之事同样关乎社稷,既如此,朕赏你一匹乌骓,助你赶路。”
白野小心翼翼的抬起眼皮,“陛下,臣...不会骑马...”
赵构直接挥手赶人,“咳咳...下去吧,即刻启程!元镇留下。”
待白野出了行宫,手中便牵着一匹乌云踏雪!
在宫门外等候的阿九,见自家郎君牵了匹极其神骏的良驹,忍不住想上前摸摸。
只见白野指着那乌骓,“以后你就叫白手套,晓不得?知不道?”
然后就伸出声按着马头上压了压,改变声线,“晓得了。”,又换回原声,“诶,这才乖。”
饶是阿九也有些忍俊不禁。
白野见阿九偷笑,没好气的把缰绳一扔,板起脸道,“你什么都没看到,也什么都没听到!”
阿九捂着嘴,眼睛眯成一条缝,不住的点头。
来时稀稀拉拉好歹也有几十号人,回返之时就显得有些冷清了。
不过,白野乐得安逸,不然还得操心一群人的吃喝拉撒,不如这般自在。
只是如此一来,白手套就显得有些多余了,总不能拿如此良马拉车吧。
因此,阿九赶着马车,白野坐一旁牵着马。
白手套品相极好,阳光下毛色乌黑发亮,神骏非凡,引得路人纷纷侧目,猜测是哪家衙内出门游猎。
只是奇怪,有如此良驹,竟也不骑,而是牵着,咄咄怪事。
刚出城门,白野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连忙跳下马车,三步并两步跑上前。
“岳太尉,下官惶恐,岂能劳太尉亲自相送。”
岳飞板着脸,“怎的,白少卿是瞧不上自家?这声兄长便如此难以启齿?”
白野本就已经算是无赖了,来了个更无赖的,只得拱手,“见过兄长。”
岳飞这才露出笑颜,从亲卫呼延龙手中接过一个包裹递给白野,“这是愚兄阅览的兵书,还有一些心得,贤弟所言极是,位极人臣,文不知武,武不通文,皆乃大忌。”
小包袱入手有些沉,白野苦笑,“谢兄长厚爱。”旋即哒哒哒跑回马车旁,牵过白手套。
“兄长,这是陛下所赐乌云踏雪,小弟不善骑术,借花献佛,助兄长来日北伐!”
岳飞本就大小眼,见到如此良驹,眼疾都似乎好了。
伸手轻轻抚摸着马脖子,白手套适时的打了个响鼻,岳飞越加欣喜,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白野把缰绳直接塞到岳飞手里,“兄长身为太尉,忒不爽利。”
“这...这...”岳飞磕巴半天,手上却死死攥着缰绳,生怕白野反悔。
白野神情一肃,“兄长,勇而无礼则乱,直而无礼则绞。”,接着又凑上前两步,在岳飞耳边轻声说道,“如今陛下正值盛年,万勿涉及陛下立储之事!”
岳飞收敛笑意,郑重点头,“为兄记下了。”
白野复又退后两步,躬身行礼,“兄长保重。”
“保重。”
岳飞望着远去的马车怔怔出神。
呼延龙好奇问道,“五哥,这便是你说的堪比诸葛武侯之人?”
岳飞喃喃道,“如今还稍显稚嫩,假以时日,即便不如武侯,亦是一代贤相。”
白野挑开帷幔,任由寒风呼呼的往里灌。
冬日的阳光,没有春光的绚丽俏皮,也没有夏日的热烈,更不似秋日的明媚。
而是有着它独特的魅力,不骄不躁,不媚不妖,就这么慵懒的洒向大地。
有不少服差役的人力清理着官道。
这些才是真正社会的底层,下等户,不仅没有工钱,甚至还不管饭。
名目繁多的杂税相较于差役,反而不算什么。
白野就这么仰躺在马车上,一颗头露出车厢。
“阿九啊,若天下承平,你想做什么?”
阿九目不斜视,理所当然的说道,“自然还是跟着郎君。”
白野侧过身子,用手撑着脸颊,“就不想置上几十亩地,娶一位貌美的娘子,再添两位娇俏的小妾,生一堆小九九?”
阿九毫不犹豫的摇头,“阿九什么也不会,阿九就跟着郎君。”
得,白问了,白野丧气的躺好,张着嘴,随着颠簸的马车,发出“啊~啊~啊~”的颤音。
如今山阴的两税法被白野改的面目全非,上等户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但是,官户就有些难办了。
官户虽然也要缴纳田赋,但是不用服差役,一条鞭法就不适用了。
而且,田赋正税本就极低,即便不隐没田产,依旧收不上多少税。
这样便容易造成官商勾结,地主可将田产挂在官户名下。
想要官绅一体纳粮,难道就真的非杀不可么?
旋即,白野坐起,回想陆游曾经问自己德治与法治的问题。
捧杀!非暴力不合作,阶级责任。
白野脑中飞快的闪过几个词汇。
阿九见白野眉头紧锁,忧心不已,匕首瞬间从袖中划出,卷起袖管,在手臂上轻轻一滑,一道血口随即浮现。
白野原本还莫名其妙,直到看见殷红的鲜血流出,软软的倒在车厢内。
阿九见状,慢条斯理的掏出一个小酒壶,将酒液浇在伤口上,再用布条裹好。
这是出发前,陈六教的法子,说自家郎君极易劳心,万不得已,可行此法,让郎君好好休息。
阿九放慢了赶车的速度,沾沾自喜道,“陈叔教的法子还真管用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