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报答救命之恩,白晨很快就将朝廷要在九月开科取士的消息传给了宋启愚。宋老太公在得到消息的第二天,便带着子弟前往文庙祭拜孔圣,并招来身在光裕寨的几名秀才鼓励大家发奋读书、考取功名。在各家商议后,宋太公最终拍板,过了端午节,就送包括宋启愚、童道生和余允文在内的七名秀才进京赴考。
得知丈夫不久之后又要远行,宋启愚的妻子李氏很是不舍。晚上掌灯后,李氏先把两岁的女儿哄着,又呆呆地坐在床边,哄着儿子承宇睡觉。宋启愚轻手轻脚地走过来,笑眯眯地看着娘三个,又蹲下摸了摸儿女的头。看妻子表情怆然,宋启愚用手指轻轻刮了一下李氏的鼻子,笑嘻嘻地说:“你别担心,就是去京城参加个考试,不会有什么危险。”李氏一把抱住宋启愚的头,眼泪夺眶而出,说道:“我就是舍不得。你背上的伤刚好,又要走了。我不让你去。”宋启愚憨笑着说:“好,听媳妇的,咱哪儿都不去。去了,也未必能考中。”李氏稍一愣神,又改口说:“太公做的决定,我可没有胆子拦着。再说,我丈夫是最有本事的人,怎么可能考不上呢!我还想做状元夫人呢!”宋启愚帮妻子拭了拭眼泪,逗她说:“那行,咱就中个状元,让你当当状元夫人。不过,戏里不是常演状元娶公主、进士攀高枝吗?你就不怕我被哪家小姐相中招赘了去?”李氏咬着嘴唇说:“你敢,看我禀告公婆和太公,还不打烂你的屁股。”宋启愚缓缓站起来,把李氏拥入怀中说:“你舍得打烂我的屁股吗?不还得你敷药照顾吗。”李氏用手轻打着宋启愚的屁股说:“就打烂,就打烂……”宋启愚轻轻抱起妻子,向旁边的床榻走去。
第二天下午,宋启愚来到团练公所,准备清理一下团练军的规程、名单、账目。席军民、吴襄等一干团练军的副将和哨长见宋启愚进了院门,一下子都围了过来。董阳抢先问道:“宣道,你这一走,咱团练军咋办?”宋启愚不慌不忙地招呼大家进屋落座后,看着大伙说:“具体怎么安排还没有最后定,等决定之后,我会召集大家再做布置。你们都不要担心,现在这支团练军是咱们一起组建起来的钢铁部队,也是咱光裕寨能在三晋大地上立足的凭仗,绝不能散。后面一段时间,太公会暂时接管团练军,等我回来,仍交还给我;若我不回,太公自会另选合适之人出任团练。我只要求各位按照操典认真训练部队,切不可轻慢推搪,不要让我们以前的努力和血汗都付诸流水。”席军民说:“这些你就放心吧,大伙不会含糊。可咱们就是想跟着你干,你这一走,咱们就没了主心骨。”吴襄也说:“是啊,宣道,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去京城带着我和国栋,我们给你当当保镖打打下手,不耽误你的前程。”其他几个哨长也纷纷表示要随行。宋启愚严肃地说:“你们都不要再说了。光裕寨是咱们的家,保卫她是咱的责任。我走以后,你们继续认真练兵,协助生产,维护治安,让寨民们能安定地生活,就是对我最大的鼓舞。我若需要自然会征调你们。现在,大家来得正好,帮我核对一下各部的名单和账目。”众人无奈,只得上前,帮宋启愚做团练军的交接准备工作。
宋启愚回到宋氏老宅已是酉时,刚进大门,曹可用便从门房迎了出来。曹可用说:“好兄弟,我都等你半天了,这次进京你得带着我去。”宋启愚笑笑说:“咱们先回屋。这次是去考试,又不是去贩东西,再说那几位先生都是老夫子,你跟他们也说不到一块去呀。”曹可用边跟着走边说:“和那几个酸秀才一块走肯定别扭,我敢说你也觉得不自在。我都替你想好了,让余先生跟他们几个先走。他们都在咱文庙学堂里教书,行动坐卧都方便。你推说还有军务要交接,迟个三五日再进京,就带着我和童先生,咱三个一道走,这样岂不快活。”其实,宋启愚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不说而已。进了自家堂屋,让座命李氏上茶后,宋启愚说:“这样也好,只是今天国栋和长白都想跟着去,我没有答应。”曹可用大大咧咧地说:“我平时只负责侦查审讯,在团练军里没有职务,跟你去不耽误其它事情。而他俩短时间里还走不开,等过几个月,团练军完全交接之后,再调他们跟着你不就行了吗。”宋启愚听后说:“那,这样,你去叫上他俩。咱们平顺饭馆唠唠。我跟他们解释解释。”曹可用呵呵笑着起身,说道:“好嘞。我这就去喊他们……”
时光飞逝,转眼间就到了宋启愚一行上京的日子。一大早,童道生来到宋宅,他先求见了宋家大爷和大娘,拜谢他们多日来对自己兄妹的照顾。宋家大爷知道他的来意,让夫人带童雅琴出来跟哥哥道别。虽然只有大半年时间,但世事轮回,兄妹俩都有了很大的变化。今日的童道生已满十六岁,个头比之前窜起了一大截,手脚也健硕了不少,尤其是性格开朗了许多。他抱起妹妹嘱咐她要听宋家恩公的话,等自己高中就接她团圆等等。童雅琴也懂事地点头认真地应允。其后,宋启愚也来向父母辞行。接下来,宋启愚又带着童道生和曹可用到内院向宋太公道别之后,三个人整理好行囊,骑上高头大马,在一家老少期盼的目光注视下,缓辔出了宋宅。
当走到“光前裕后”砖屏前时,童道生回望这座自己寄居了八个多月的城寨,那润湿的街道、整齐的石墙、高大的文庙、热血的校场,一切都跟自己来时一模一样;那丰腴的土地、充实的寨仓、喧嚣的市集、忙碌的作坊,也跟去年秋天别无二致;从来到这里开始,每个寨民无论认识不认识,都会向自己投来一张和善的笑脸,而这样的笑脸又多少次温暖着童道生的心。在童道生看来,光裕寨不光是自己的暂居之地,更是令人向往的世外桃源。
再往前就到北寨门了,突然,从寨墙上传来几声哨音。吴襄和席军民带领着四百多名团练兵从瓮城里快速跑来,列队站在石板街两旁。吴襄带头高呼:“祝宋团练一路顺风!祝宋团练金榜题名!”几百名团练兵也跟着呼喊,声震大地。宋启愚心潮澎湃,他扫视着眼前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不停地拱手示意。最后,他把心一横,往马屁股上狠抽了一鞭。战马长啸一声,撂开蹄子,绝尘而去。
几天之后,宋启愚一行到达了晋阳城外。宋启愚望着远方的高大城墙,问童道生:“再造,以前来过晋阳吗?”童道生赶忙回答:“不怕宣道兄长笑话,我最远只去过代州,不曾到过晋阳。”曹可用回头问道:“童先生,你啥时候改名叫‘再造’了?”童道生一笑说:“曹大哥,光裕寨对我有重生之恩,所以出发前我特意禀告了太公改字‘再造’。宣道兄长怕我不习惯,所以刚刚才改口。”曹可用点头说:“原来是这样。以前,我跟宣道贩马做生意每年会来晋阳一两次。这可是个繁华地界,有不少名胜古迹。我们在这儿多住几天,好好逛逛如何?”宋启愚微笑着说:“晋阳是大唐的龙兴之地也是春秋时晋国的都城,历史绵长,一条汾河临城而过,一座晋祠屹立千年,延寿寺、纯阳宫香火鼎盛,狄公祠值得游览,确实是个好地方呀。干脆,我们这几天不住朝廷的官驿,就住熟悉的悦来客栈,吃住行游都方便,你们看如何?”童、曹二人都无异议。三人随策马进入了晋阳城。
因为有早起的习惯,第二日天还没亮,宋启愚就起了身。他先到街上溜达了一圈,又在客栈庭院里打了一趟拳。微微出汗后,他才回屋洗漱读书。童道生的房间里也老早就亮了灯,并隐约传来诵读声。倒是曹可用这夜睡得特别香甜,直到天大亮,才伸着懒腰从房间里走出来。宋启愚隔着敞开的屋门看见曹可用,随放下书本,笑着走出房间说:“你这个‘夜猫子’睡个长觉不容易呀!”曹可用也咧嘴笑着说:“好睡,好睡,多少日子没有这么舒服了。”宋启愚说:“这里离上马街很近,一会儿用罢了早饭,咱们去延寿寺玩玩可好?”曹可用忙答道:“好哇。我去叫伙计把饭送到屋里来,咱们吃了就去。”
延寿寺原是隋炀帝杨广的行宫,后经改建成为供奉菩萨的道场,规模宏大,僧侣众多。宋启愚三人进入山门后,沿中轴线依次参拜了金刚殿、天王殿、大雄宝殿和毗卢殿。在三人当中,童道生最为虔诚,每进一殿必祈愿参佛;宋启愚则对庄严的塑像、精美的彩绘以及前人的题刻更感兴趣;而曹可用则只观看高大的殿宇和金光闪闪的法器,弟兄几人倒也各得其乐。三人看完了前面的殿宇,正欲继续游览,就听见大悲殿方向传来了呵斥叫骂的声音。宋启愚转过屋角一瞧,原来在大悲殿前站着五六个直眉瞪眼的恶奴,正用棍棒驱赶着香客们。恶奴们还骂骂咧咧地说:“都他妈滚蛋,我家少爷今天在此进香,大悲殿被我们包了。你,再往前凑,小心老子打断你的狗腿。哎,那个小妞儿,你可以,来来,进来陪我们少爷玩玩……”进香的善男信女们敢怒不敢言,纷纷向寺外退去。宋启愚拉住一个小和尚问道:“师父,这些是什么人呀,这么嚣张。”小和尚赶忙摆手示意宋启愚躲到屋角后面,压低声音说:“你们不是本地人吧?”曹可用说:“我们是关外做生意的。”小和尚又压了压嗓音说:“殿里面是山西监军白晋的养子,可惹不起呀!他看我们庙上香火旺,就经常来敲诈勒索。现在正在殿里逼着我们方丈要银子呢。”童道生问:“那你们可以报官呀。”小和尚苦笑着说:“我们方丈到晋阳县和晋阳府都报过,可是没人敢管。听说这位白晋公公小时候因家里穷没办法才进宫当的太监。现在发达了,他叔叔就把他堂兄过继给他当儿子,这家伙从小就是个泼皮无赖,现在背靠这棵大树,就更无法无天了。”童道生听后鼻子都快气歪了。他象对别人说也象是自言自语道:“把堂兄过继给太监当儿子,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宋启愚把火压了压,对童、曹二人说:“这种官府欺负人的事儿并不少见。咱们现在出头又解决不了问题,我看咱们还是忍了吧,国法迟早饶不了他。”宋启愚转脸向小和尚点头称谢后,拉着童、曹二人也向寺外走去。
经历了刚才的不愉快,三人的心情都不太好。时值中午,他们便在上马街的小饭馆胡乱用了午饭。待他们出了饭馆快走到街口的时候,就见街边稀稀拉拉围着七八个人,中间一人正在表演倒立。这个人边演边唱道:“竖一个,一个钱;竖十个,十个钱;竖的多,钱就多;表演只为修义学,筹到善款就挪窝。”起初,宋启愚并未在意,但当他听到“修义学”几个字时,他一下子站住了。他回过头仔细打量卖艺的人,只见此人三十岁左右年纪,脸上很脏而且露出菜色,身穿红白对半服装,剃着鸳鸯头,显得煞是可笑。此人继续表演着倒立,又唱道:“俺表演,你多给,修座义学心里美;俺磕头,到处求,只为修座义学楼。”待表演完毕,这个人便拿起笸箩向观众讨赏,可一圈下来只收到了两三个铜钱。宋启愚指着他的头,问道:“你为什么把头发剃去了一半呢?”那人又唱道:“左边剃,右边留,修个义学不犯愁。”宋启愚又问:“你这样装束就是为了修义学吗?”这个人收起了嬉笑,郑容说:“自古只有富人能读书,哪有给穷人学习的地方,可我就非要筹钱办义学,叫穷人家的孩子也能上进。”宋启愚心里大为感动,但仍有疑惑,随抱拳问道:“敢问先生尊姓大名?”那人答道:“我叫丁训。我不认识字,称不上先生。”宋启愚摸出身上的银荷包,颠了颠约莫有二十多两的样子,便都放进了丁训的笸箩。丁训见状急忙跪倒说:“先生功德无量。丁训替穷苦人家的娃娃给先生磕头。”原本童道生也想模块银子给丁训,曹可用轻轻扯了他一把,说:“现在骗子多,他可不一定会修义学啊。”童道生随即作罢。宋启愚又跟丁训攀谈了几句,便带着童、曹二人向街口走去。
就在这时,几个手拎棍棒的混混簇拥着一个手提鸟笼的高个黑胖子来到了丁训跟前。黑胖子用手指着丁训,骂道:“妈的,这世上还有这么难看的人。你小子的保护费交了吗?谁让你在这儿摆摊的!”丁训是到处化缘的人,一看来人的架势,知道惹不起,马上陪着笑脸说:“大爷,小的不知道这是您的地盘,请您原谅小人这一回。”黑胖子蛮横地说:“看你恭顺,就孝敬老子十两银子吧。”丁训扑通一声跪倒说:“大爷,小人撂地是为了筹钱修义学,平常一个月也化不来十两银子呀。不瞒您说,小的为了省钱,中午连饭都没有吃呀。您高高手,就放我去吧。”高个黑胖子眼睛一瞪说:“小子,瞧你那德行,还修义学,你就是个江湖骗子,还想糊弄老子。老实交钱,我放你走,敢再说别的,老子可对你不客气。”丁训仍然不停地解释说自己为了修义学什么都干过,什么苦都吃过,求黑胖子放过自己。三说两说,黑胖子被惹恼了。这个无赖把鸟笼递给手下,恶狠狠地说:“你知道老子是谁吗?老子是监军的儿子。你他妈敢跟我讲价钱。好,老子不稀罕你的钱,拿你取个乐子也不错。”黑胖子转头吩咐手下人说:“三癞子,去那边找点狗屎来,他不是没吃饭吗,喂他一口。”黑胖子连同身边的恶奴爆发出一阵淫邪的笑声。
这一切,宋启愚三人都看在眼里。宋启愚咬着牙对曹可用说:“你去给这个畜生十两银子,先把丁训救下来。然后,你跟踪着他,我轻饶不了这个东西。”
掌灯以后,曹可用回到客栈。宋启愚先对童道生说:“再造,今天的事情没让我碰上也就罢了,既然碰上了我就要还老百姓一个公道。我希望你不要阻拦。”童道生也气愤填膺地说:“就凭那个畜生的所作所为,怎么处置他都不为过。宣道兄吩咐就是了。”宋启愚笑着拍了拍童道生的肩膀说:“小兄弟,你没有练过武,所以,你对我最大的支持就是今夜在客栈认真读书,好好休息。有我和曹可用就足够了。”看童道生不甘心,宋启愚又补充说:“小兄弟,不要有异议,这是军事行动,来不得拖泥带水。你若明白我的话,现在就到自己房间读背文章吧。”
送走了极不情愿的童道生,宋启愚开始向曹可用询问高个黑胖子的行踪。原来,这位白晋的义子离开上马街后,先带着恶奴找了家饭馆胡吃海塞了一通,又到赌局里玩了一会儿,最后他去了朝阳街二条一户刘姓人家,准备在那里过夜。曹可用说:“这个黑胖子非常好色,除了逛妓院外,他还经常带着人在街上溜达,看见年轻漂亮的女孩就要强行霸占,这几个月被他糟蹋的姑娘就有十几个。我跟街坊一打听,三天前,这家伙看上了这个小媳妇。人家不从,他就让官府把刘家的男人和公婆都抓了去,逼着人家伺候他。”宋启愚听得怒不可遏,一拍桌子说:“可恨!我原本还想留他一条活命,现在看来,只能为民除害了。”曹可用摩拳擦掌地说:“宣道,你就说怎么办吧。”宋启愚非常无奈地说:“国法掌握在这帮混蛋手里,真是国家的不幸呀!你把地形图画出来,咱俩研究研究。”
过了亥时,宋启愚和曹可用换上了黑色的服装,带着短刀等应用器械,一前一后悄悄出了悦来客栈。他们来到朝阳街二条,先躲在刘姓人家附近观察动静。大概过了一刻钟,在确认附近没有官府和黑胖子手下的人之后,二人把衣服捆扎牢靠,又用黑布蒙住了脸。他俩噌噌几步跑到刘姓人家的院墙外。宋启愚半蹲下来,两手交叉形成一个平台;曹可用右脚踩着宋启愚的手掌,向上纵身;同时,宋启愚用力向上托举着曹可用。曹可用借力弹起,双手就扒住了墙头。他先向院子里扔了个小石子,发现没有狗看管门户,于是便轻身跳进了院内。曹可用简单观察了一下地形。他来到大门前,慢慢拔开门栓,将大门打开了一条细缝,同时用一只手抓住了门上的吊铃,没让铃铛发出声音。宋启愚机警地闪身进了大门。他们发现只有西屋亮着灯,就轻手轻脚地来到屋子窗下。这时,从屋里传出了那个畜生厚颜无耻的声音:“小妞,你的身子真是又白又嫩,干脆你以后就给大爷做个妾,保你一辈子吃喝不愁。”又有一个女子的声音传出:“大爷,你就放过小女子吧,你不是答应我陪你几天就把我家里人放回来吗。”又是黑胖子的声音:“嘿嘿嘿,那我这几天可不能轻饶了你,一会儿我还得跟你再玩一次。”接着,黑胖子又说:“你这小妞就是没看明白,就算放他们回来,我哪天想你了不还得来吗。直接把姓刘的一家弄死岂不省事。”女子说:“你伤天害理,就不怕王法吗?”黑胖子哈哈笑着说:“什么王法,在晋阳城里我就是王法。你没见旁边的住户这两天都投亲去了吗。他们这是怕本大爷。也是,有谁敢到爷的跟前炸刺呀!告诉你,老子玩姑娘的时候从来不插门,也没见哪户小民敢动老子一根汗毛。”宋启愚已经听不下去了,他轻声命令曹可用说:“我在门口接应你,不想脏了手。你进去结果了这个无赖。”曹可用用力点了点头。他抽刀在手,上前一脚踹开了屋门,飞身冲了进去。黑胖子被突然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吱哇乱叫。他一咕噜从炕上坐起来,当看清楚来人蒙面持刀向自己冲来时,他赶紧转身找寻自己的武器。原来,他在枕头旁边放着一把钢刀。刘家媳妇起初是缩在床头一角。当看明白来人是要杀黑胖子的时候,她顾不得别的,一把抢过枕头旁的刀,抱在怀里,哆嗦着说:“就不给你,让人杀了你这个畜生。”眼看蒙面人快冲到床边了,黑胖子情急之下一把握住了刀把。他一按绷簧,又用力往外一攉,可怜那刘家媳妇竟被刀刃豁开了脖颈,当场毙命。与此同时,曹可用的刀也到了,只是砍歪了些,正剁在黑胖子的腰和屁股上。黑胖子挣扎着就往门外跑,可他刚到门口就被宋启愚伸出一脚绊了个狗啃屎,刀也脱手飞了出去。曹可用跃出屋门,一下子骑到黑胖子背上,不容分说,一刀就捅进了这个混蛋的后心。鲜血从黑胖子背上和嘴里喷了出来,这小子手刨脚蹬,咯喽了几声,再也不动了。曹可用怕他不死,又在他身上补了几刀。之后,宋启愚和曹可用又检查了现场,并在厨下用清水洗掉身上的血污,换上干净的衣服,才大摇大摆地离开朝阳街二条,回归客栈。
第二天清晨,宋启愚带着童道生和曹可用早早退了房间、辞别客栈,在晋阳城门开启时,便抢先离开了晋阳。在路上,宋启愚几人无限感慨,他们想不通这个国家的权贵们凭什么如此糟蹋老百姓;他们不明白国法为什么不护佑普通人;他们很疑惑象丁训这样的好人做点事情怎么就这么难。
几天后,宋启愚一行到达了延津渡口。由于错过了渡船,他们便到渡口边的客店投宿。刚一进店门,就听有人冲他们喊:“可逮到你们三个了。”吓得曹可用倒退两步,右手下意识地摸向了怀里的短刀。童道生脸色惨白,就连宋启愚也吃了一惊。三人定睛一看,原来是先期出发的余允文等五位秀才,因其中一人的口音较重,“等”、“逮”不分,才闹了这么一出误会。老乡见面,分外亲热,宋启愚吩咐店小二添酒布菜,要和乡党们把酒言欢。
第二天,宋启愚让客店老板提前替大伙号好了船,又张罗秀才们吃饭,收拾行装。上午巳时刚过,一行人就来到了渡口码头。这是宋启愚第一次来到黄河,他望着那浑黄向东的浩浩河水,跟身边的余允文说:“李白的诗句所言不虚呀。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气势确实宏大。”这时,从河湾东边传来了低沉的号子声:“撑住劲啊……呵嘿……到延津呀……呵嘿……三十里呀……呵嘿……就到地儿呀……呵嘿……饭菜香呀……呵嘿……姑娘美呀……呵嘿……”但见十几个赤裸身体的纤夫在纤头的指挥下艰难地拉着纤绳挪动着脚步,纤绳的另一头连着一条吃水很深的货船。那船逆着水流,缓慢西进,一个浪头打来,船身晃了几晃。排在队尾的纤夫赶忙收紧纤绳,校正拉船的角度。纤头一边发力,一边更换口号:“往里收呀……呵嘿……靠边走啊……呵嘿……”望着这些全身用力、通体黝黑、肌肉绷紧,几乎每个毛孔里都在向外流淌着热汗的重体力劳动者,宋启愚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对童道生和余允文说:“如此艰辛的劳作,只为挣到温饱,跟他们比起来,我们这些人得到的太容易了。”余允文说:“是呀,人的命运真的多舛。我辈读书人当牢记这个场面,有朝一日主政一方,万不可伤民害民。”童道生也说:“回想这一路的所见所闻,有些当政者真的是太狂妄自大了,太不把人当人看了,我们以后绝不能失去人性,沦落为那样的混蛋。”
此时,曹可用在码头上一边向大伙招手,一边呼喊着:“宣道,再造,登船了。诸位先生都过来吧。”宋启愚答应一声,笑着招呼同行的秀才们进码头,上船,向着帝国的首都汴梁城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