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5 文德门之变
作者:吴毛小   天蜗传最新章节     
    宰相府内,赵松寿正由一群美姬服侍着,享用饕餮盛宴。他张嘴吃了一口侍妾夹过来的鹿肉丝,再转头含了一勺婢女呈上的蜜汁蒸蛋,接着,又俯身喝下一盅娇娘送到嘴边的美酒。他气定神闲地咀嚼着食物,优哉游哉地观赏着帷幔外的乐舞表演,舒心和快慰洋溢在红润的面庞上。忽然,一个干办在门口探头探脑地晃了一下。紧跟着,一个心腹师爷慌慌张张地走进饭厅。那师爷施完大礼后,说道:“相爷,开封府尹陆祥楠有要事求见。”赵松寿把脸一沉说:“没规矩。陆府尹能有什么大事。本相用餐最讨厌有人打扰,你难道不知道吗?”那师爷又磕了个头说:“相府规矩,小人自然明白。不过陆府尹说此乃万分紧急事件,牵扯多位皇亲国戚和朝廷重臣,必须及时向恩相报告。小人这才冒死,前来通报的。”赵松寿示意姬妾拿着丝帕帮他擦拭嘴巴和胡子,慢条斯理地说:“真是,本相吃个饭也不得清静。让他在接官厅等候,本相更衣后,再去见他。”师爷陪着笑说:“能有相爷为国理政,真是天下人的福气。小人这就去安排。”

    陆祥楠在接官厅里来回踱着碎步,不停地摩擦着双手。当看到赵松寿在两名婢女的搀扶下走进来时,他就象见到救星一般,匍匐到宰相面前,激动地说:“恩相,出大事了!”赵松寿并没有马上搭茬,而是从陆祥楠身前走过,稳稳当当地坐到了太师椅上,然后才说:“慌什么,能有什么大不了的。”陆祥楠转动膝盖,向前跪爬了几步,从怀里掏出书袋,捧着呈上说:“此事机密,请恩相屏退左右。”赵松寿看陆祥楠如此紧张,便挥手让婢女和下人们都退了出去。他接过书袋,拿出那本《内府纪要》,展开观看。一看之下,赵松寿惊愕万分。他站起身,郑容说:“静福公主这是要干什么?难道想谋反不成!”他又冷静了一下,问道:“这个东西你是如何得到的?”陆祥楠就把自己几天来查案、涉事人的背景以及有人拦轿喊冤的经过讲述了一遍,并补充说:“七天以前,下官的衙役还没到紫玉庄,公主府的人就把封家宅子里所有的文本都收走了。领头的白公公还说,事关皇家机密,叫我早早结案。下官当时还纳闷,怎么公主府的人消息这么灵通。”赵松寿又仔细把《内府纪要》看了一遍,皱着眉头说:“这个账册应是公主府内的亲近太监记录的。不知由于什么原因,落到了外院封书办手中。如你刚才所言,本相推断,那封书办在辞差时,或许说漏了嘴,或许被人攀咬,总之,公主不再容他。于是,便让秦统领除去了封家。”赵松寿捋着胡子,又想了想说:“去年……好像公主府杖毙了几个太监,还向皇上报备过。当时,谁也没在意,现在想来,也许跟这本纪要有关系。”陆祥楠拱手问道:“那这本纪要是如何又落到高氏父子手中,恩相是否要提审一下王氏呢?”赵松寿眯缝着眼睛看了看陆祥楠,低声说:“糊涂,还有必要提审吗?或许是封家人为求活命主动拿出,或许是那杀手翻检财宝偶然得到,我猜那几个杀手一定也被灭了口,死无对证了。现在,再了解案情已经不重要啦。重要的是,咱们该怎样处理此事。”陆祥楠再次跪倒说:“卑职拿到此书,刚看了两页便觉五雷轰顶,不敢再读,随径直到了恩相府上。该怎样处置,还请恩相示下。”赵松寿让陆祥楠起来,又说道:“忠于圣上、忠于皇家是我孔孟学子该有的品格。如今,既然有人胆敢威胁皇权,我们又怎么能让她得逞呢?我这就写下折本,再附上这个纪要,进宫面君,奏明此事。生杀予夺,都该由圣上裁断。只是……”赵松寿犹豫了片刻,接着说:“只是,圣上正在病中,每十日一朝,昨日才刚刚朝罢,此时面君只恐不易。”他又叹了口气说:“唉,为了皇家安全,赵某纵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陆祥楠非常感动,跪下说:“相爷对陛下的忠心,遍观朝野无人能及,吾皇能得到赵相辅佐,真乃社稷之幸,国家之幸啊!”

    未末时分,赵松寿急急地赶到了文德门。他向守卫军官和执事太监递上腰牌,要求进宫面圣。可那太监却拿出一块金牌来,不容置疑地说:“皇上口谕,所有外官未奉圣旨一律不得入内。”赵松寿从袖中摸出一锭大银递了过去,又陪着笑说了几句好话。那太监口气和缓了些,说道:“赵相,不是咱家难为您,是皇上病重,真的有口谕。您也知道,这些日子所有军国大事全都是在政事堂摘录之后,送进内宫的。要不然,您就等朝会再觐见皇上。要是咱家就这么放您进了宫,那白晨公公和白显公公还不扒了我的皮。”赵松寿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见童道生捧着折本打政事堂方向趋步走来。他前出几步叫住童道生,说:“童舍人可是来送要折简报的?”童道生深深一躬说:“正是。下官手捧文书不便下拜,还请赵相恕罪。”赵松寿笑笑说:“你来的正好。本相这里也有一份重要折本,须即刻呈与圣上。”说着,他便把奏折和那本《内府纪要》放在了童道生捧着的折本最上面。童道生略一迟疑,恭敬的说:“赵相,按照规矩,陛下不朝期间,重要折本都要誊录之后,才能上达天听。这份奏疏,您看是不是应先送到政事堂,让另外几位中书舍人登记后,再送进宫中呢?哪怕卑职一会儿再跑一趟,也是……”赵松寿正为刚才被太监挡驾恼火,现又被一个属官驳了面子,愤怒地喝道:“放肆,国家大事岂是你这芝麻小官敢过问的?速速送到内监手上,呈皇帝御览。”童道生又施一躬,说道:“赵相不要动怒。下官将此疏送到文德门前没有问题,只是您至少要让我看一眼奏疏名目,下官才好回复内官问话。”赵松寿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说:“童舍人,此乃绝密事项,本相只能让你看个梗概,你万不可对外宣扬。一旦走漏了风声,老夫先要诛你满门。”童道生躬身说道:“卑职感谢赵相信任。”赵松寿不想让童道生看的太仔细,便拿起折本展开在对方面前,继而飞速地翻动了几页,说道:“好了,童舍人,可以送进宫了吗?”不过他并不知道,童道生有一目十行的本事,在短暂的时间内,已经记住了奏折里的大部分内容。童道生内心非常慌乱,不过嘴上却说:“相爷翻得好快,卑职不曾看清。”赵松寿冷笑一声说:“去办差吧。事后,本相不会亏待你的。”童道生再次给赵松寿行了个礼,便走向了文德门,毕恭毕敬地将手中的奏疏交给了门前的那名太监。站在不远处的赵松寿长舒了一口气,大摇大摆地向宫外走去。

    在回政事堂的路上,童道生的脑子飞速地转动着,联想到近期朝内的人事变动和近日京城、宫城的防卫变化,他预感到开封即将发生大事。他仰望北方,喃喃自语道:“要是宣道兄长在就好啦!”进了政事堂,童道生仍然有些魂不守舍。他坐在自己的书桌前,回想着刚才所看奏折的内容,思考着皇上和静福公主下一步究竟会做什么。忽然,邻座的中书舍人开口问道:“那份弹劾秦国勋回京途中僭越不法的奏折怎么找不到了?”另一个中书舍人搭腔说:“跟上回一样,被内廷统领拿着圣旨要走了。前次弹劾秦驸马的润州知州还被治了罪。据我估计,象这种奏折,十有八九到不了陛下手上。”这句话在童道生听来,犹如耳畔响了个霹雷。他“腾楞”一下站了起来,旋即又脸色苍白地坐了下去。其他几个中书舍人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还有人关切地问他是否身体不适。童道生顾不得许多,奔进机要室找寻了一通,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出房门,冲几位同僚作了个揖说:“各位大人,童某今日颇感疲惫,想先行回府,请诸位体谅。”说完,也不等别人回答,他便径直踱出了政事堂。

    待走出宣德门,童道生快步奔向自己的车马,吩咐从人道:“赶紧回府。”

    到家之后,童道生让夫人马上收拾行装,务必在关闭城门之前带着一家主仆逃出京城,奔向山西。他又命王虎跟着自己,换上平民百姓的衣帽,前往静福公主府观察动静。

    而在皇宫大内,赵松寿呈送的奏折果然没能交到同泰帝手上。文德门的值守太监先把奏疏送到了秉笔处。在那里,大太监白显正被几个中级太监围着溜须。白显悠然地抄过那几份折本,漫不经心地看了起来。当他打开第二份奏疏时,惊惧写在他的脸上。他的手略略有些发抖,脑门上的青筋也臌胀起来。看完奏折,白显平静了一下心情,说道:“看来要坏事!我这就去见公主,请她的示下。你们几个就在宫里盯着,任何内官不许出宫,若是白晨公公和内廷司的人,先想办法拖住他们。”说完,他抓起那份奏疏和纪要,就急急地出了屋门。

    得到消息的静福公主当机立断,决定于亥时发动政变。她坐上车撵在众多“僚属”的簇拥下出了公主府,直奔宣德门。

    半个时辰之后,志得意满的静福公主站在宣德殿的御阶上,朗声命令道:“白显,晋升你为内宫总管太监。命你即刻封闭大内,将皇帝转往金龙殿幽禁。”白显跪在地上,两眼放光,呼喊道:“谨遵公主殿下谕旨。”静福公主又说道:“任命执政温国刚为宰相,着手起草各种诏书,并安抚群臣,组建内阁。”温国刚跪地高呼:“臣诚惶诚恐,必不负殿下所托。”静福公主看着他的儿子,说道:“秦邦未出任禁军大统领,把守宫城,保卫本宫安全。”她又目视前方说:“晋升赵义廷为枢密使、车骑将军,全面接管开封防务。从即日起,封锁京城,实施宵禁。”赵义廷跪伏于地,激动地说:“臣多谢殿下提点。臣这就去布置兵马,加强城防。”静福公主接着说道:“本宫已命人将皇十九子石垚接到身边,只要今夜文书齐备,即可立为皇太子。待天子退位,他就是我大周的新任皇帝。”她略做停顿,又说:“为防其他皇子觊觎皇位,本宫特命驸马秦国勋出任都督内外诸军事,加封越王,专管皇家内部事务。另外,褫夺成王和刘睿兵权,令其回京听参,所领部队原地驻防,等待命令。”秦国勋躬身一揖说:“臣这就去召集人马,包围各成年皇子府第。有胆敢反抗者,一律抓捕治罪……”

    待所有政变事宜安排停当,静福公主突然心血来潮,提出——要从文德门进入皇宫。

    在黑黢黢的夜幕下,文德门缓缓开启。静福公主在一众从人的随护下,乘坐皇帝的銮舆进入了这座宫门。一颗流星划过夜空,静福公主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她紧了紧貂裘,无限感慨地说道:“四十四年间,本宫走过所有的宫门,唯独没有进过这座,今天,终于得偿所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