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通三年的第二次朝会上,皇帝石坚先颁一诏,册封其五岁的长子石满为郑王,又宣布从光州调回冯体仁主持皇子官学。接着,天通帝向朝臣们询问了近两年的财税状况,并命令大太监白登宣读了上调《青黄法》税率诏和煤、木、丝、渔禁榷诏。这下,宣德殿内炸开了锅,很多大臣出班劝谏,希望皇上能多加斟酌、保障经济秩序。但天通帝为了显示皇家威仪,仍然在诏书上用了御玺。面对重臣们的不满,天通帝岔开话题,咨询起关于出兵陕西的事情,并有意任命宰相刘睿为大元帅,收复延绥。这招果然灵验,宰相赵松寿和刘睿等人首先表态支持皇帝,并举荐禁军大将陈伟亮出任副将随军出征,再加上侍郎谭琴和御史徐立毅等人的吹捧,朝堂上很快便没有了不同的声音,仅剩下大臣们不停地山呼:“陛下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帝国的明旨很快就发到了山西节度使行辕。宋启愚阅后脸色铁青,愤怒地喘着粗气说:“把国库的钱借给老百姓,让他们度过难关,重回生活正途,这难道不是朝廷应该做的事情吗?可皇上却要用借贷牟取暴利,这是谁给陛下出的主意?这个人简直应该被千刀万剐!”站在近旁的席军民、曹可用和毛小急忙过来劝慰说:“大人切莫动怒。朝堂上的事情恐怕只有皇上才能做主。我们身居外藩,人微言轻,是无法改变上层决断的!”宋启愚长叹一声说:“我并非不知道这些道理。只是,执行了这样的政策,普天下的人可就要受苦了。那《青黄法》的税率上调到六分后,再被地方官员追加两分余量,百姓们根本负担不起。一两年后,我大周遍地皆是押地典房、卖儿卖女、负债逃亡的农民,和因给穷人担保导致破产的富户。到了那时,什么人为国家种粮?什么人为国家做工?什么人为国家卖命?你们说我能不着急吗?”宋启愚重重地把这份圣谕拍在桌子上,举着另一份召旨又说:“这个煤、木、丝、渔禁榷诏的危害就更大了。国家以专营的方式,收缴了采煤、伐木、缫丝、打鱼四大行业的经营权,把其中的绝大部分利益收归国有,完全抑制了民间活力。你们想想看,那些原本从事这些行业的人因彻底失去了谋生手段,除了铤而走险,哪还有活路。天下大乱,国将不国的场景就在眼前了,我身为封疆,怎能不动怒呢!我要即刻上书,拼死谏诤,请求皇上收回成命。”毛小跨前一步说:“大人,万万不可呀!您义愤填膺、想勉力抗争的情绪下官能够体会,且您为国为民、殚精竭虑的赤诚之心也足可感天动地,只是,这世道不允许咱们对抗君权啊!若您执意谏诤,不但改变不了皇上的做派,反而会招致恶意打压。而天下的愚民不会认为自己的苦难是皇帝给他们带来的,只会说是朝里佞臣太多,蛊惑了皇帝。到了那时,若有人再给大人安上一项悖逆的罪名,恐怕您就是浑身长满了嘴也无法分辩呀!”席军民也说:“宣道息怒。毛参军说的对,既然咱们无力劝阻皇上,就不必再劝。现在,咱们还是应把心思放在收复延绥的大战上,至于其它事情,可以看看再说,不可操之过急。”曹可用一把扒拉开席军民和毛小说:“你俩劝的是啥呀!宣道根本不是愚鲁之人,怎么会引火烧身。他只是在为皇上不修德政而痛心,在为天下百姓寻活路。我这个人笨,想不出其它办法,只提议咱山西保境安民。”听了这话,毛小眼前一亮,兴奋地说:“对呀!曹总办的话令我醍醐灌顶,要想把恶政的危害降到最低可不就得保境安民吗!况且,天道无常,盈满则亏,皇权又怎么可能始终凌驾于民权之上呢?”宋启愚渐渐从最初的暴怒中恢复了过来。他长叹一声说:“看来,我山西也只能如此了。”他站起身来,走到窗前,缓缓地说:“先前,我翻看史书,一直搞不明白为何我中华历朝历代始终在原地画圈;现在,我终于想通了,皇权独大且不受监督,小人投机而肆意妄为,这才是造成国家不幸的真正原因。”曹可用微微一笑说:“宣道讲的这些文词我听不明白,反正想通了就好。既然是我提出的保境安民,那就由我的工商贸易署出面协调经济吧。好在我这个总办是宣道特设的,朝廷并不承认,我也用不着听那皇帝老儿的。”宋启愚用拳头轻轻捶着额头,边想边说:“保障山西经济是项大工程,光靠曹兄是忙不过来的。不如这样,我把户部的周邦彦等人都调到工商贸易署去,协助你办理此差。你们还可以组建一家商号,专门负责日常的银钱流通以及放贷收贷。”曹可用呵呵笑着说:“还是宣道想的长远,咱们先这么定。具体事项等宣道腾出手来,把这些人召集到一处,咱再商量。”其后,几个人又就目前掌握的各种信息,讨论了出兵柔然的一些问题。
时近中午,席军民吩咐外面备饭。曹可用轻轻捅了捅毛小说:“咱还是现在汇报吧。我这人肚子里装不下事,要是不把话说出来,我连饭都吃不香。”宋启愚轻轻一笑说:“你俩有啥秘密就说吧!我不会再象刚才那样怒不可遏了。”毛小略有迟疑,从怀里掏出几张信笺递过来说:“大人,这是咱山西的商队在谢梁听到的一些传闻,未必是真,所以我和曹总办才没有马上向您汇报。”宋启愚接过信笺,熟视良久。他的手微微有些发抖。毛小见势不妙,赶忙轻唤道:“大人勿动怒,信中所言先帝遗诏之事也许都是谣传。学生这便安排人去捕拿造谣之人。”宋启愚脸色惨白,摆了摆手说:“烧了它吧,也不必再查此事。我原本知道皇家争权异常残酷,只是想不到当今皇上竟然如此歹毒。”他抬起头,象是想向众人求证又象是自问道:“我大周的国运真的就这么败落了吗?”说完,宋启愚又缓缓低下了头。随着几张信笺落地,他的眼中已满含泪水。
天通帝在齐王宫住了三个月,才在过完圣寿节后,返回了皇宫。
夜宴时,天通帝见跟前伺候的几个宫女颇有姿色,随淫心大起。他扯住一个宫女强喂了两口酒,用手在其身上摸索着问:“朕好像没见过你,多大了?何时进宫的?”那宫女红着脸回道:“奴婢十六岁,上个月才被选进宫里伺候,所以陛下不识。”天通帝又拽住另一个宫女,凑过鼻子闻了闻说:“好香,好香。今晚就让你们两个轮流侍寝。”对于宫女来说,能够陪伴皇帝不但是一种荣耀,更是晋级妃嫔的绝佳机会。所以,这两名宫女赶忙跪伏于地,口称:“奴婢谢陛下隆恩。”
次日凌晨,漆黑的夜幕被一道闪电划破,紧跟着,细密的春雨被东南风裹挟润湿了大地。不知是因为风力太强,还是由于关合不紧,天通帝寝殿的一扇窗户突然打开了,殿内的蜡烛也瞬间熄灭了数支。折腾到后半夜才刚刚睡下的天通帝被风雷惊醒。他下意识地用手挡住脸,眯起眼睛往卧榻外观瞧。只见在昏暗的烛光下,一个无头道士正在向他逼近。天通帝大惊,使劲眨了眨眼,那无头道士却又消失不见了。出了一身冷汗的天通帝坐将起来,用手揉了揉眼睛,可首先映入他眼帘的却是锦被上的几片血色。天通帝被吓得连打了两个寒颤。他急忙转脸去唤躺在身边的宫女。可令他万万想不到的是,在一名宫女的头上竟然落着一道人形符咒。那是已被处死的去来道人经常使用的符咒。恐惧到了极点的天通帝大叫一声滚落床下。他赤裸着上身,边喊着“救驾”边向殿外爬去。正在外面值守的白登听声不对,赶紧带着几个太监冲了进来。天通帝一把抱住白登的腿,颤抖着声音说:“杀,杀,杀,杀妖孽。把,把她们都杀掉。”白登先脱下外衣给皇帝披上,温言抚慰道:“陛下莫怕,奴才守着您呢。”他又对左右一努嘴说:“都是死人啊!还不遵旨去把妖孽杖毙。”几个太监应了声诺,举着庭杖就向龙床上那两位半梦半醒、不知所措的宫女扑去。
一刻钟后,身上已经淋了春雨的天通帝在白登的搀扶下踉跄着跨进了偏殿。他只觉心慌气短,头痛欲裂,随指了指暖榻说:“朕口渴的很,让他们进一碗参汤来。”白登会意,先把天通帝搀到暖榻上坐下,又拿了两个枕头垫在主子身后,这才吩咐手下去取参汤。天通帝大口喘着粗气,低头看了看,自嘲说:“朕怎么会如此狼狈?连龙靴都……”说到这儿,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歇斯底里起来,“龙,龙靴,妖孽……去来妖道……去来……”白登不明所以,赶忙上前查看。却有一张人形符咒从皇帝的靴底被甩了出来。天通帝大声咆哮道:“朕贵为天子,拥有皇权,斩杀几个人有什么大不了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就算是朕错杀了你,你也不该来缠着朕。”旋即,他又装出一副可怜相,冲着空中作了几个揖说:“去来道仙,朕知你死的凄惨,朕向你赔情。朕明日便往清虚阁祭你,并册封你为周道真人。还有各位冤死的鬼魂,朕也会厚奠尔等,这,你们总该满意了吧?”一个闷雷在永春宫上方炸响,那也许就是被屠害者们对天通帝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