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天,宋启愚利用午饭后的时间,只带着儿子宋承宇和段鲲、杨道前往了冯体仁的府邸。在正厅,冯体仁坐在太师椅上背对着宋启愚冷冷地说:“看来,禁锢老夫还不合你的意。今天,你想怎样羞辱老夫呢?”宋启愚一躬到地说:“冯相当年点我做进士的恩情,学生不会忘记。学生只想让冯相在府休息,深刻反思自己在执政时所犯的过错。”冯体仁冷笑几声,挖苦道:“你这是宽宥老夫喽!不过,也对,就象《尚书·梓材》上写的,对犯上作乱的人、杀死奴隶的人、刺探情报的人、残害别人身体的人要给予宽宥,因为这对于稳定人心很有帮助!宋大人的书真是读得好呀!”宋启愚听出了冯体仁这是在骂自己犯上作乱,随微微一笑说:“老师,既然您跟我讲《尚书》,那学生也斗胆用书里的话回答您。人读书是为了明理,但却不能止于明理,更不能只停留在逞口舌之快上,而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人民谋幸福。而您在台上的这些年,又做了些什么呢?”冯体仁打断宋启愚的话说:“住口!老夫每时每事都是遵照圣人之言做的。书上说治国该有八种政务,一是管理粮食,二是管理财货,三是管理祭祀,四是管理民生,五是管理教育,六是管理治安,七是管理外交,八是管理军事。本相哪一项没有做到?”宋启愚又是一笑说:“可这些政务,有哪一项您是为了别人做的?又有哪一项您是用心做的?您所追求的只不过是通过做事攫取更高的权力,获得更大的利益。这满朝的门生故吏,这整府的金玉珠翠,以及您名下的一万五千倾良田,就是您为国为民辛苦操劳的收益。”冯体仁豁然站起,愤怒地说:“老夫是贪了些财货,但老夫再怎么说也没有逾越人臣之礼。所谓三纲五常,所谓君君臣臣,老夫都要恪守。老夫不像你宋某人不把君主当皇极,不拥护帝国的最高法则。”宋启愚还是笑了笑,说道:“书上的确说过凡臣民不允许结成私党,也不许各级官员狼狈为奸,只许把君王看作最高法则。但书上也说过君王不能有任何偏颇,不能有任何私好,不能为非作歹,君王也要遵守王法,遵守王道,遵行正路,否则他便不配做君主。”冯体仁继续强辩说:“宋大人是有学问,但《尚书》里还规定了人的三种品德。但凡臣子都应顺从上天的旨意,对君王宣扬训导,却不可兵谏叛乱。同时,只有天子才能为民造福,给民惩戒;臣子这么做本身就是危害国家,祸乱天下。”宋启愚收起笑容说道:“象这种根本不把人民当人看,不把公义放心中的糟粕,我是不屑于遵从的,而且,我还要彻底地把它打破。正所谓‘天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没有人能凌驾于规则之上,也不该有人欺天害理。”冯体仁嘿嘿哂笑道:“宋大人说的倒很冠冕堂皇,但你既已做了一手遮天的王爷,老夫就不信你还能容得下别人对你指手画脚。”宋启愚向前跨了两步,说道:“学生本以为冯相的学问天下无双,今日方知你的书并未读通。你不但忘了《礼记》‘大道之行,天下为公’的训诫;你还忘了‘民可近不可下,民为邦本,本固邦宁’的道理。”宋启愚转过身来,面对着庭院,继续坚定地说:“本王制定规则是要约束所有人的,不仅对百姓有效,对皇帝和我等王公大臣同样有效。而且,我还可以非常负责地告诉你,在今后的岁月里,我希望经常有人能质疑我的政令,这样我就会认真查找可能的错误。我希望人人都拥有权力,这样我才能广受监督,不会恣意妄为。我希望自己能受到不公平的对待,这样我才能懂得公正的价值。我又希望自己会遭受到背叛,这样我才能感受到忠诚的意义。我还希望自己时常感到孤独,这样我就不会视朋友为理所应当。另外,与冯相不同,我还希望自己被人无视,这样我才能懂得倾听他人。我也希望自己能体会足够多的痛苦,来领悟什么是同情。总之,我所要建设的不是你脑子里能想象出的混沌不堪的旧秩序,而是一个生机勃勃、充满希望的新世界。”讲到这里,宋启愚转脸望向宋承宇,轻轻舒了一口气说:“儿啊,你有句话说的不错,象这种脏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呆。”说完,宋启愚大踏步地迈出了厅堂,只留下冯体仁呆立座前,浑身颤抖。
五月十四日,清空万里,天高云淡。近三千名文臣武将身着华服跪伏于皇城广场的御道两侧,静待吉时到来。午时初刻,安远门外传来了隆隆的炮声,那是全军将士对新皇和公义王的衷心拥戴;接着,相国寺方向传来了悠悠的钟鸣,那是天下百姓对国家未来的虔诚祈福。又过了片刻,公义王宋启愚搀扶着小皇帝石潢在万众瞩目下踏上了通往宣德殿的红毯。皇城内外的军民臣僚们立即俯身磕头,同时激动地高呼道:“大周万岁!大周万岁!大周万岁!万岁!万万岁!”在这震耳欲聋的山呼声中,宋启愚沉稳地登上御阶,跨进了大殿。他回望殿外,一幕幕往事浮现在眼前。他仿佛看到了抗击柔然的峥嵘浴血,看到了抵御洪水的艰辛历程,看到了治政济南的悲欢离合,看到了平灭贼寇的烈火烽烟。他回味着治理地方时品尝过的酸甜苦辣,他品读着任职中央后蒙受过的恩威宠辱。他豪情万丈、志气满怀。他再一次下定了决心要继续为他的国家和人民贡献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