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监正!”
一个年轻的小官小跑着进了堂内,远远的冲着里头喊道。
“干什么,一天到晚毛毛躁躁的。”里头传来一声不紧不慢的呵斥声。
那小官气还没喘匀,单手扶着门框一手高举着一张拜贴,匆匆说道。
“张监正,谢阁老的帖子!”
当朝只有一个谢阁老,弘治三君子之一的谢迁。如果是谢迁的拜帖,那还真是一件稀奇的事情。
谢迁性情烂漫,言语风趣,但是做事却是十分沉稳。即使位居当朝阁老之尊,处事依旧小心翼翼。
如此大人物竟然会给钦天监正送来拜帖,真是老姑娘做花轿---头一回。
闻言,桉前的张春明也不由起身,踩着几步凌乱的小步从年轻的小官手里接过那份外表朴实无华的拜帖。
小官是天文科的天文生钱开,没有品级。也算是张春明的半个学生,平日里一半时间跟着天文科上班,一半时间替张春明打杂。
时间一晃三年过去,自打被秦墨留在京城,张春明就感受到了上班的痛苦。
原本他也是个孤儿,被老道士养大。等送走了老道士之后,他坐在老道的坟前感慨说道。
“师父,做道士是真的好啊,我就没见你干过什么正事。一辈子吃吃喝喝,到处游荡。”
从此,年轻的张春明这才接过了老道的衣钵,想着从此过上自由的生活。
谁知道交友不慎,云游了大半个天下的张春明不得不接过已故老友的烂摊子,找到了张小棉,把她从死人堆里挖出来养大。
原本想着生活清贫一些,只要能够两人吃饭湖口就行了。
谁知道张小棉有胸痹之症,至此,张春明又开始走上了四处寻医的道路。再后来,绝望之际上了秦墨的贼船。
什么自由的日子通通远去,被秦墨那家伙骗去了钦天监之后,几乎是全年无休。
由于钦天监正工作的特殊性,什么放假休沐都轮不上他们。就算是辞职,退休,一切安排全由皇帝说了算。
“还真是谢阁老,没事怎么会给我递拜帖,难得有人记得朝廷还有个钦天监。”张春明喃喃自语道。
“老师,我们这虽然比冷宫还冷清一点,但好歹也是技术活啊!”钱开咳嗽一声,小声辩驳道。
“技术工种?算了吧。”张春明揉了揉眉心,“这天象奥秘无穷,不会随着人类的意志而改变的。”
所谓技术工种,是因为皇帝不允许普通人研习天象之术。如果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要么就是家传,然后世袭进入钦天监。要么就乖乖藏好了,被逮住了的话不会被杀,会被拉入钦天监强制上班。
帝王靠天象强化皇权,解释皇权,让百姓都觉得是天承运皇帝。
就像每道诏书上写的那样,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意思是说,上天承运给皇帝,承认皇帝是上天唯一的代言人。
所以,皇帝说的话,就是天言,不可违背,不可撤回。
这可能是最早的防撤回说法,因为帝王之言不可如同儿戏,所以是君无戏言。
但这也苦了钦天监的人,那是纯纯的打工人。皇帝全年需要钦天监,所以全体人员全年无休。
要想干点什么,都得偷偷摸摸顶班。毕竟一般情况下,钦天监不会出什么情况,除了地震。
也是因为这一特点,让钦天监有了一种并不快乐的特权。
一入钦天监,展露真本事之后。
以后的日子里,没有休假,没有退休,也没有辞职这种说法。
再狠一点,钦天监的大牛触犯大明律,跑到大街上裸奔。最多也就关进牢里蹲几天,犯重罪最多就被流放。
只要你本事够牛,皇帝都舍不得杀你,流放还给特殊待遇,得保证你不死。
流放个几年,哪里的地壳再震动一下,眨眼间,皇帝马上又会下诏把人拉回来继续上班。
这也算是特权吧,并不那么让人羡慕就是了。
而现在张春明就属于那种牛人,正五品衙门里的钦天监正。受到先皇赏识的人,直接从正八品的主簿变成了成为了正六品的监副。
而后又一路高升,直接取代了监正。
即使张春明在钱开面前口嗨几句,只要不骂皇帝,怎么样都不会出事。
听着张春明的话,钱开又记起了自己老师曾经提过是宇宙一词。也是从那时起,钱开成为了一名坚定的天文人。
“老师说的是。”
“我说什么了就是了?”张春明忽然绷起了脸,一副老毕登的模样。
“这......老师说什么就是什么。”钱开讪笑着说道。
闻言,张春明眉毛扬了扬,心中不住的叹了一口气。心道自己现在一个堂堂五品官,都混成什么币样了。
整天的乐趣就是欺负跑腿的小跟班,特么一天天上班跟坐牢差不多,也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这谢阁老怎么会突然找上钦天监,莫非是有婚嫁丧娶?”张春明摸着下巴啧啧道。
大明朝钦天监的俸禄奇低,钦天监的官员既然全员是技术工种,大部分都会私下里接一些外快养家。
例如一切王亲贵族结婚丧嫁,选定墓址,林林总总的风俗日子,基本都会请钦天监正赏脸。
一般情况下,不是很有必要的话,钦天监正为了避嫌不会亲自下场。多半会派个信得过的小官去走走过场,替自己出面。
毕竟钦天监正好歹也是朝廷五品官,还是要一些面子的。
但凡是也有例外,如果对方身份够高,或是开的价钱很润的话。钦天监正也是会下海的,并且最多跳一宿。
“这个就不知道了......”钱开皱着眉头说道,“老师,谢阁老一向很谨慎的,不会随便和人有来往。”
“听说谢阁老年轻的时候在毗陵给人教书,那户人家的女儿趁着父母外出,进入谢阁老房里求欢。”
“然后呢?”张春明嗅到一丝八卦的气味,催促问道。
“老师你猜?”
“猜你个头!”张春明直接踹了钱开一脚,呵斥道,“为师高风亮节,是那种喜欢听不齿之事的人吗?”
“快说,让为师好好批判批判谢阁老!”
钱开揉了揉大腿,呲着牙说道。
“谢阁老年轻时貌若潘安,声若仙音,那女子一时被美色所蒙蔽了双眼也实属正常。”
“但谢阁老却严厉拒绝了,正色对那女子说道,若是姑娘失去了贞操.......然后跳窗跑了。”
跑了......
张春明听得一脸索然无味,悻悻然说道。
“我果然没看错,谢阁老品性端正。”
钱开陪着笑,嘴角却不自觉抽搐,自家老师说着这话脸上还带着可惜神情,装也要装像一点啊!
大同,云中伯府。
“有趣。”秦墨靠在摇椅上,手里捏着一封信,“谢迁竟然给张师兄递了帖子,他那么谨慎一个人竟然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做出如此举动。”
“太招摇了吧。”
“为......为何?”书桌前的林出岫停下了笔,抬起头看了秦墨一眼,笨拙的回应着秦墨的话。
自从秦墨呆在云中伯府之后,林出岫似乎有时会刻意迎合秦墨,即使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
例如以往秦墨说话,林出岫只要在忙,从来不会抬头理会他。就算秦墨脱光了在桌上跳舞,她也不会瞥上一眼。
忙起来的林出岫就是一尊机器,眼里只有事情,就算走水了都不带挪窝的那种人。
而秦墨偏偏是那种咋咋呼呼没什么调的人,整日没个正经大呼小叫。所以他喜欢和林出岫待在一个书房里,心里舒服。
以前待在一起是迫不得已,那时候林出岫除了秦墨之外不和生人接触。后来是秦墨习惯了,也就将这个习惯沿袭了下来。
甚至为此,秦墨专门将两个房间打通成一个书房。当然,只有林出岫一个人吃住工作都在书房。
秦墨只是偶尔会待在书房里,再加上林出岫的工作内容多少和秦墨的愿景重合,所有两人待在一起的时间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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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二青那边已经完全可以放手了,那边的技术已经轮不上秦墨插嘴了,他只能在大方向上提点一下。
唯有医学实验室里,秦墨还是绝对的皇帝。毕竟专业对口,赵清雪被他拿捏的死死的。
即使赵清雪已经是医学实验室的首席了,还是每天都要被迫补课。日常被秦墨抽查考试,骂得狗血淋头。
秦墨是真心将赵清雪当做外科接班人来培养的,交给她的东西几乎是事无巨细。挨骂也是正常的,压力大也是真的。
再加上秦墨平常没那么多时间,给到赵清雪那边的压力就更大了,日常就是被骂哭再捡起来重新学。
现在赵清雪远远看见秦墨就打哆嗦,恨不得绕路走。公子喊得一声比一声委屈,声音一天比一天小,焉了吧唧的。
“为何?”秦墨笑了笑,翘起二郎腿说道,“谢迁向来谨慎,之前他曾拜托我给一人治病,后来朝中局势混乱也就不了了之。”
“那样的人,肯冒着风险给钦天监递拜帖,还能为了什么。”
“想借着天象示警除掉刘瑾呗,现在小皇帝跟前最炙手可热的就是那群从东宫爬起来的内宦了。”
“一个太监在朝中作乱,站得比文官还高,他们哪里能坐得住?”
“但他们肯定也意识到了,想要除掉以刘瑾为首的东宫八虎并非易事。天子家奴,只能让皇帝自己杀!”
秦墨的话很直白,林出岫虽然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但是也听懂了。
“他们想要请张叔联手?编造天象示警,让皇帝主动杀掉那几个太监?”林出岫问道。
“嗯。”秦墨点了点头,随后又咧着嘴笑了,说道。
“现在知道钦天监的好处了,当初也没见他们多在意,现在倒是我捷足先登了。”
“那要帮他们吗?”林出岫问道。
“为什么要帮?”秦墨咧嘴,露出一脸的坏笑,“经营了三年的钦天监,可不是以往的钦天监。”
“我们自己苦心经营的生意,哪有白白给人帮忙的道理?”
“收.....收钱?”林出岫冷脸上露出一抹疑惑的神情。
“不收钱。”秦墨笑容越发变态,“当然是哪头都不帮,庄家通吃!好不容易有了拿捏文官和宦官的机会,怎么可能轻易放手?”
“嘿嘿,他们也不想让皇帝知道他们私下里的那些勾当吧?”
“玩天象,解释权都在我们手里,那不是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可是......可是他们可以翻脸啊。”林出岫提到了最要命的关键,“文官和内宦不都是权势滔天,夹在中间很危险的吧?”
“是他们先邀请我们上牌桌的。”秦墨说道,“上了桌了,那就有规矩了,谁要掀桌子那就杀谁。”
说着,秦墨比划了一个手枪的手势,咧嘴笑道。
“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从我们选择走上这条道路的时候,早就没了选择。权势滔天也是人,也会死。”
“文官也好,宦官也好,都是在陪皇帝长大。斗来斗去不过是在争皇帝的教育权,想要让皇帝成为一个怎么样的人。”
“文官赢了,皇帝就是下一个朱右樘,继续纵容文官集团作大,内阁话语权进一步扩大。”
“宦官赢了,文官就会被大肆报复。朝廷混乱不堪,皇帝跟着敛财,成为一个风评不良的荒唐皇帝。”
“那你呢?你想要什么?”林出岫虽然话不多,但每次都能跟上秦墨是思路。
“一个正常的朱厚照就够了,让文官和太监狗咬狗,让他们斗个够。”秦墨说道,“我们做我们的,剩下的朱厚照才是我想要的皇帝。”
说完,秦墨又躺回了摇椅里,伸了个懒腰喃喃道。
“小皇帝......”
书房内沉默了许久,久到秦墨差点睡着了。
忽的,林出岫突然柔柔出声,说道。
“你不回去那边吗?”
“哪边?”
“她那边。”林出岫说道。
她自然指得是二娘,王卿婉。
“不去。”秦墨转过了头去,“王氏那边的事情还没处理完,见了面反而更麻烦。”
云中伯府在打压王氏,现在王氏那边已经火烧眉毛了。
“嗯。”林出岫眉眼微低,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