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刘宇品级被削,人应该仍旧在大同。”张彩沉声说道,“如果能与那刘宇取得联系,说不定大同局势将有一丝转机。”
“刘宇?”曹元面露为难之色,“就算此人还在大同,想必此刻也是深陷险境,任何能与刘宇取得联系?”
“明着来,用圣旨传唤即可。”张彩说道。
“那只会得到一个傻子。”焦芳出声打断道,“云中伯心狠手辣,诸位想必是轻瞧了他,此子将是大明最大的祸患。”
此刻,焦芳再次想起了被秦墨支配的恐惧。
在这天子脚下,他竟是能随意的对自己的性命造成威胁,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死活。还有那等手段,明明就是火器。
不用装火药的小巧枪支?还能连发?
倘若秦墨已经能批量化制造那样的火器,将来又会成长到一种何其恐怖的模样?
焦芳仍旧记得张彩说过的一个数字,六万。
这是大同兵马的人数,也是秦墨眼下能控制的人数。六万兵马,无论放在哪里都算是一支不容小觑的军队了。
更何况还有秦墨那身造枪械的本事,一旦全体都装备上如此精良的火器。
想到这,焦芳倒吸了一口凉气,根本不敢想以后会怎么样。但很快他又为自己这个可笑的念头而感到荒唐至极,怎么可能批量生产?
如果能批量生产,他秦墨为何不早些动手?想必秦墨手中的火器只是少量的精品,问世有着一定的难度。
因为数量有限的缘故,而只能优先提供给身为掌权者的秦墨把玩使用。
言语不过数息,焦芳已经在脑海里完整推理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与利害关系,更加发觉自己那个念头话不切实际。
“心狠手辣?”张彩面露不悦之色,“说到底,他云中伯不过是个臣子,在大同那等地方他如何能造反成功?”
“前有鞑靼后有宣府、雁门关。他是困在大同的王八,只能守着那城池。什么造反?天时地利人和他哪一样都不占,造反就是笑话。”
“等到朝廷各地平乱之后,自是会抽出手来收拾这个云中伯。”
闻言,饶是焦芳也是默然,并没有什么话可以再说了。
京城,东城。
前朝首辅李东阳府上显得冷清,以往门庭若市的景象早已成为了过去。这位内阁的前首辅,成为了天下士大夫的笑话。
内阁集体请辞,只有李东阳被留下了。
谢迁与刘健面对着处事圆滑的老友也是忍不住出言讥讽,直言李东阳是刘瑾的狗,宁愿苟且偷生也不愿意放弃手中的官位。
贪图名利,不惜名节。
也正是因为李东阳身为内阁首辅,却在如此大的动荡中独善其身,让当初一起弹劾刘瑾的文官痛恨至极。
而刘瑾也不喜欢李东阳,只是觉得李东阳是个做实事的,加上其处事不争做事圆滑且喜欢留有余地,从而并没有将其赶走。
在内阁三人提交辞呈的时候,刘瑾单独将其留下了。
人是留下了,但是名声也臭了。攀附刘瑾的文官不可能去巴结坐冷板凳的李东阳,而那批丢官的文官更不能和李东阳有任何交集。
如此一来,李府就变成了如今这副门可罗雀的景象。
原本当朝为首辅之时,李东阳就是低调之人,为人幽默好笑话。如今落了个天下骂名,倒是显得沉默了许多。
每日上朝如同凋塑,到点回府,丝毫也不耽误。面对刘瑾递过来的处理意见,一律是闭着眼睛批复。
整个人像是麻木了似的,根本没有任何生气。
只有回到了府上,走入了书房,坐在他那个每日上朝前都会独自待一会的座位上才能得到片刻的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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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微暗,回到书房里的李东阳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昏暗的书房里,蓦的传来了一道年轻的声音,是个青年人。
“父亲可为天下动乱而忧心?”
说话的是李东阳的继子,他的两个儿子悉数过世,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楚也承受了两次,前后不过六年。
而这个说话的青年正是他的继子,小阁老李兆蕃。
只是这个小阁老早已风光不再,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李东阳落入如此境地,李兆蕃的日子也不怎么好过。
好在此人心性不错,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被李东阳看中选为了继子。而李兆蕃的生父是李东阳的四弟,弘治十一年就死了。
算起来,李家的灾祸似乎与这国运相连,总是走下坡路。
“天下动乱,无需忧心。”李东阳又叹了一口气,声音低沉的说道,“如今权宦当道,那远在大同的云中伯才是天下大患。”
“父亲此话何解?”李兆蕃又问道。
“大同这个位置实在太特殊了,乃至大明边防重中之重。也正是因为如此,大同素养重兵,修筑高墙。”
李东阳缓缓说道,目光看向坐在暗处的李兆蕃。
“你可知朝廷为何屡屡派遣大将修筑大同?”
“因为大同乃是九镇之首,若是大同失守,鞑靼将直入中原腹地?”李兆蕃试探性的问道,“父亲,孩儿所言可对?”
“在理,却也没说全。”李东阳摇摇头,苍老的面颊微微鼓起,“这也不怪你,你没去过大明边城,对那里知之甚少。”
“洪武年间,魏国公徐达修筑大同城墙,分别增建城楼,月楼、箭楼、望楼、角楼。景泰年间,巡抚于大同府城北面建了操场城,名曰北关。”
“再后来,东小城与南小城也有了。此为北魏之都,代国留都,辽、金、元三朝陪都。”
李东阳的声音很迟缓,语气也是不紧不慢。
下座的李兆蕃听得有些迷湖,他不明白,于是直言问道。
“父亲,您这番话是意为告诉孩儿大同是座铁城,位置很重要吗?”
“不!”李东阳眼睛里的光忽然闪烁了一下,“我的意思是,大同不能丢。若是朝廷逼得紧了,秦墨将大同献于鞑靼,大明就真的要亡国了。”
“漠北的蛮子可不懂什么徐徐图之,鞑靼的骑兵将会直指京城而来。”
“这......”李兆蕃彻底傻眼了,“那云中伯如何能献城?将来岂不是要被骂上千年,而起鞑靼和云中伯不是有血仇吗?”
“孩儿听说那云中伯斩了鞑靼小王子的亲儿子,鞑靼部就此少了一个济农。如此深仇大恨,如何能解?”
“这天下大势没有什么不可能。”李东阳严肃说道,“除非那达延汗死了,鞑靼的内部矛盾剧化,才有可能使得大明无忧。”
“可现在这情形,要是那秦墨给他一个大同城,让他有做皇帝的的指望。别说是一个儿子,什么他都能答应。”
说到这,李东阳再次长叹道。
“只盼着刘瑾底下那群没什么脑子的莫要蒙了心,逼着那秦墨去投鞑靼。”
“父亲,难道就没有什么良策吗?”李兆蕃坐不住了,起身问道,“莫非要任由着这云中伯胡作非为下去?”
“有。”李东阳说道。
“是何良策,父亲。”李兆蕃当即来了精神。
“拖着。”李东阳眉眼微垂,烛火的影子在他苍老的脸上晃过,“那秦墨守在大同,进退不得,时间长了人心就散了。”
“若是他造反呢?”李兆蕃大胆假设道。
“他做不到。”李东阳语气稍缓,“各路反贼造反都有一个理由,要么是饥荒,要么打着讨伐刘瑾清君侧的旗号。”
“那秦墨有何借口?先帝待他不薄,当今圣上并未理会过他。那大同也并未有饥荒,而他却也是阉党,如何能打着讨伐刘瑾的旗号造反?”
“如今就算他借着平乱聚集兵马,却仍旧是臣子。大同的兵马不是他姓秦的,而是大明天子的。”
“朝廷给他旨意他若是不接,朝廷断然也没有给兵马发粮饷的道理。彼时,军心涣散,必然起哗变。”
“无论如何,他举不起反旗就没有办法养六万兵马。除非他像其他路叛军那样到处掠夺,沿路补给才有可能走出大同。”
“可到了那个时候,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难成。且不说其余八镇的兵马不会让秦墨过关,但论是西北的杨一清就不会让大同的兵马走出西北。”
“北上无路,留给秦墨的只有一条路,要么接受朝廷的条件。要么就是献城,但后者显然对秦墨对朝廷对百姓都无益处。”
“那......父亲,现在朝廷是何意?”李兆蕃问道。
“何意?”李东阳自嘲了一声,“内忧外患,他们能有什么主意,不过是拖着。盼着秦墨和鞑靼打起来,也好打个两败俱伤。”
“不过这年节刚过,鞑靼正是马瘦的时候,自然不会南下。”
“那乱军呢?父亲。”李兆蕃犹豫的说道,“大同地域辽阔,我之前就听说大同的兵马原先有十二万众,那群人应该也留在了大同。”
“如果那群乱军反了,岂不是也能消耗云中伯的势力?”
大同。
元宵刚过不久,高阳城里没由来的出现了一阵骚乱。
这座小城乃是九路中的一路,在大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但位置离府城较远,一直都是王氏的部将王常带兵马驻守。
由于高阳城池离边关较远,素来也无战事。而且距离北方腹地较近,因此并没有太多的兵马驻守于此。
半年前,被除了军籍的兵士慢慢都向着高阳城聚集。出了高阳城,往北走就是京城,这也是大多数没了军籍的兵士选择的去处。
往北走,走到哪定局在哪,或是走到某处往下去江南。有人也会选择回到祖籍,去寻个温饱或是回家看看。
这些被除了籍的军士一般都是在军中吃空饷的,性情恶劣不服管教,平日里也是耀武扬威。稍有不快就打骂,一个人能吞好几个人的饷银。
而这些人比秦墨发现之后,直接给打了军棍给驱逐出去了。当时说的是给他们一个月的时间离开大同,去别的地方。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听从劝告,有人干脆就在高阳城赖着不走了。时间一长,这些人也不再那么引人注目,甚至有人就在高阳城住了下来。
虽说这高阳城也算是大同的范围之内,但这些流军有些本就是本地人,不舍得离开故土也不好说什么。
而起高阳城与大同别处都不同,外紧内松,城池里面繁华,与太原某些小城倒是有些相似。无论是风气还是观念,都比大同其他城关要开放的多。
也就是在这高阳城内,哗变毫无征召的就发生了。
从菜市口开始,本来只是一场斗殴。等到巡逻的军士赶过去时,却突然被周围暴起的民众群起攻之,最终惨死。
那些聚集的民众争先恐后的扒下早已死去的军士的甲衣,兴奋而又熟练的穿在了自己的身上。那模样,绝非普通的流民。
天下各处叛军不断揭竿而起,看得这所在高阳城里的流军眼热不已。他们被除了军籍,带着那点身家流落到高阳城里。
平日里本该是他们耀武扬威的,可现在他们更像是丧家之犬一般蹲在街上的角落看着人流如织。如此大的落差,他们又怎么能受得了。
更何况,这高阳城内富商众多,许多晋商都喜欢在高阳城设置一个休息点,作为辗转江南与大同的生意联络点。
此地富饶,民众穿着也是与京城相彷。城中多士子,街上来往的女子身材曼妙,既有大同婆姨的丰腴也有江南女子的美貌。
这乱军在这高阳城里赖了几个月,各种白眼都受尽了,整日担惊受怕的。如今寻着了机会,自然是变本加厉的疯狂。
等到守城的王常得知消息的时候,几条街道已经失守。城中的乱军的数目超出了王常的预期,只能赶忙指挥剩下的人马进行阻击迎战。
同时,王常自知事态严重,几乎是第一时间让人出城求援。
高阳城内,几个打铁的小作坊里。几个灰头土脸的青年人狞笑着一刀噼死了老丈,互相对视一眼,朝着房中去了。
顿时间,城中好几处贪便宜只管饭而收留流落至此的军士的铺子都相继发生了类似的事情。尖叫声,惨叫声,回荡在高阳城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