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浮现出一道蓝色的光芒。
难道是加班加得太晚,眼花了吗?林和宁一边握着方向盘,一边扶着眼镜揉眼睛。
突然,周围的光线一换,吓得她警铃大作,立即呲溜一声刹住车。
这可是在盘山公路上啊!急刹容易出大事的!
但是林和宁不得不停下来,她整个人都要懵了。明明刚刚还在去客户的路上,但是现在她看到的是什么?
有气无力的太阳,暗淡地挂在天上,没有一丁点热气。血红血红的云层,厚厚地压在荒无人烟的野地上,仿佛是由人血染成,压抑沉重到窒息。
就在她车前十几步远,两队人马在拼死厮杀。有的是骑兵,更多的是步兵,长枪穿透胸膛的血肉纷飞,大刀砍断头颅的惨烈,绝非电影特效。
仔细看,她还能看到一边人马扎着网巾,梳着发髻,穿着交领的短衣,披挂着布面甲;另一边人马被砍掉头盔后,露出光溜溜的头皮,后脑勺有一溜儿细长辫儿,披挂复合甲。
林和宁,c城贸易公司的业务经理,一名刚刚三十岁的职业女青年,仿佛见鬼一样,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她想尖叫,可是喉咙似乎被掐住了一般,只剩下嘶嘶的破音,一时间,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很快,林和宁回过神来,她第一时间摇起车窗、落锁,然后手脚颤抖着发动汽车,想要倒挡。但是慌乱中,她竟然没有挂对挡位。
手忙脚乱地挂挡时,三骑金钱鼠尾的骑兵发现了她,一辆突然出现的奇怪的……白色大盒子?什么怪东西?
他们旋即默契地组队,往林和宁纵马而来,边跑边挽弓放箭。
铛铛铛。
前挡风玻璃顿时裂开蛛网,瞬息之间,建虏的骑兵便跃到跟前,举起大刀就要砍下。
林和宁紧张到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在一呼一吸之间,她没有了选择,没有了退路,没有了恐惧。
一股热血冲上头脑,她豁出去了,如果要审判她,她就是正当防卫!
挂d档,轰油门,紧紧握住方向盘,冲、往前冲。
钢铁造物撞上血肉之躯,结局是什么呢?
撞翻了两骑、撞飞了一骑,她不管不顾地便驱车碾压过去。
锐界越野车自重两吨,管你白甲巴牙喇还是黑甲,统统压成一滩扁甲。
这边的动静太大,引起了混战中双方的注意。尤其是建虏看到他们的同伴纷纷倒毙,啊啊地怪叫起来,三个五个集结起来,朝着奇怪的大铁盒冲去。
此时的林和宁,大脑一片空白,她只会一个动作,踩油门。
嘭嘭嘭。
骑兵都挡不住,两条腿的步兵更是一撞一个坑。倒地的步兵还有喘气的,林和宁红了眼,她低低地喘了喘,麻利地挂倒挡,狠狠地从建虏身上碾压过去。
只听得噗的一声,荒芜的野地上喷溅出一道长长的血印。
随着奇怪大盒子轰鸣着追杀蹂躏辫子军,这边战斗就接近尾声。参与的建虏不是被打死,就是骑马逃走。
之前被建虏压着打的一队人马,他们渐渐地回过神来,互相搀扶着,警惕地看着突然出现的怪物。
虽然看起来像是在帮助我方,但是……这是什么?太可怕了,战斗力强悍的建虏兵,说杀就杀,毫无反抗之力。
什么来路?什么东西?会不会,对我方也发起攻击?
可是,他们刚刚才打了一仗,已经力竭,跑也跑不动了。
明军举起长枪,慢慢地围过来,将锐界围在中间,却没有人敢上前去碰触。
“有、有、有个女人在里面……”
林和宁吓得快要心脏都要停止了,她在这些人眼中看到的是恐惧,但是她更恐惧。这些都是刚刚还在杀人的兵卒,野蛮残忍,她一个弱女子,落在残酷嗜血的战场上,最有可能便是先奸后杀……
就在她准备挂上挡位,强行冲出包围时,远处走来一队人马,领头的人来了。只见这边战斗结束后的士兵纷纷站起来向他行礼。
来人皮肤白皙,看起来是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他骑在一匹紫体玄鬃的骏马,手里拎着一柄长刀。仔细倾听手下的汇报。他刚才领兵回援,万幸打赢了战斗,歼灭了一支建虏兵,心里头悬着的石头方才落下。
林和宁抖着手去摸自己的手提包,摸了几次都没打开。副驾上放着她的手提包,手机啥的都在包里,她哆哆嗦嗦地摸出手机,准备报警,也准备自首……她刚才起码杀死了十个人……
一时激越而起的暴怒退去后,她被自己杀了人的恐慌震慑住了,久久不能从激荡中回过神来。她麻木地拨打着求救电话。可是无论她如何努力,从警方到亲人,挨个打一遍,都没有信号。
她打开车上的电台,绝望地搜寻着调频频道。一片噪音,寂静的荒漠,她仿佛被放逐到了世界的尽头。
看起来风度翩翩的领头人,听完了汇报之后,下马来,走到车前十步远,郑重其事地拱手行礼:
“在下大名府知府卢某,感谢义士出手相助,某感激不尽!”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赶往京师勤王救驾的卢象升。
许是对方白皙的长相、儒雅的气质让人放下戒心,也许是听不懂内容但是能感受到对方的善意,林和宁发出了在明末的第一问:
“你们是谁?”
明明可以肯定对方讲的是汉语,但是就是听不太懂,卢象升听得怪怪的白色大盒子里传出年轻女人的声音,看着里面好像的确坐着一位女性,不禁皱起眉头:“你说的是哪里的方言?”
能够说雅言官方语的都是少数人,大多数老百姓还是说着当地的方言。正所谓十里不同音,听不懂方言实在是太正常了。
不过还好,里面坐着的是人类,而不是超出人类认知的是什么……妖魔鬼怪。
卢象升比划着说:“你来自哪里?你叫什么名字?”
林和宁发现语言不通,她大概能够猜测到对方的意思,便拿过手提包,从中翻出了笔记本和签字笔,在纸上大大地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写下问题:
“你叫什么?”
这个问题可真是有点冒犯,卢象升也刚刚才过而立之年,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但是他还是靠着读书读出来的涵养,硬生生地把不舒服压了下去,拱手一字一顿地重复道:
“鄙姓卢,名象升,南直隶常州府宜兴县人。敢问林小姐为何不出来谈话?”
名字总算是听懂了,林和宁将“卢象升”凑到一起后,惊讶地说:“你是那个被人陷害致死,死不旋踵的卢建斗?!大明第一忠臣卢象升?”
林和宁是致力于复兴汉服的骨干分子,她业余时间大多放在复兴汉服上面,看了很多资料。由于某个朝代搞的剃发易服导致汉服断代,于是她连带着看了很多明末的史料,其中就有关于卢象升的记载。
林和宁是一个打抱不平性格的人,她当时在读史料的时候,就为卢建斗的战死而愤愤不平,凭什么忠臣良将不得好死,尸骨八十天不能收殓?说一千道一万,她万万没有想过,竟然能够见到活生生的卢建斗,简直是意外。
托语言不通的福,卢象升没有听到她在“预言”他的死法。
林和宁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在纸上写上大大的几行字,而且她特别细心地使用了繁体字写法,竖向从右到左。这对热爱传统文化的她来说并不难。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何准确无误地写出自己的名字,卢象升还是很礼貌地再次拱手行礼道:“是的,在下就是卢某。林小姐,卢某绝无恶意,林小姐可否出来谈话?”
林和宁才不会离开汽车,这个是她安全的来源。她站起来,郑重其事地朝着卢象升拱手还礼。
“卢知府,为了安全,请恕林某失礼,不能下车。”
卢象升略一沉吟,他挥手让周围的人散开,收起武器。
周围的亲随大惊:“万万不可啊,刚才她可是操纵这个怪物杀死了十个建虏!威力不可小觑!”
“无妨,全部退下。”刚才并没有告诉她自己的表字,但是她却能够准确写出自己的姓名和表字,说明她是此间人士,且存有善意。
林和宁算是找到一个“熟人”(自认为的),赶紧写到:“我来自四百年后的华国,我也不知道怎么来的。这是哪里?你们要去哪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今天是什么时候?”
饶是学富五车、文武双全的卢大才子,也绷不住表情,一张苍白的脸变换着难看的神色,过了半晌,他才吐出一句话:“林小姐,请不要戏弄在下。卢某感谢林小姐的仗义相助,如若林小姐不愿意告知,卢某也不强求。军情火急,卢某要走了,那就在此别过吧。”
旋即,卢知府便转身上马,开始收拢部队,点名整顿,准备出发。是的,对于正统儒生来说,他们接受的教育就是“敬鬼神而远之”,对于这种装神弄鬼的事情,都是带有强烈的警惕心。
蜷缩在车内,手脚都失去了力气,就眼睁睁地看着卢象升收拢部队,整顿后开拨,扬长而去。
接下来我该怎么办?这里完全是一片荒野,导航完全失灵。我在这里干耗汽油,耗完之后我又该怎么办?如果遇上建虏兵该怎么办?
思前想后半天,整个荒野上冷风萧飒,她根本不辨方向,更可怕的是,天色渐渐地阴暗下来,太阳落山了,马上就要天黑了。一个单身的女人,在荒郊野外的夜晚,是什么结果?林和宁不寒而栗,不敢再深思下去。她只有一条路,就是跟着卢象升走,至少要走到城镇。
林和宁只敢远远地缀在后面,幸好她油箱还有油,还可以开400公里。为了省油,她把空调等电子设备全部都关闭了,尽管冷得发抖,她还是坚持着。
卢象升带着一万人上京勤王,多数是步兵,只有少量骑兵,行军速度快不起来。为了节省汽油,林和宁的策略是等他们先走,然后再正常踩油门,跟着大军的印辙追上去。军队行进是很艰苦的,但是步卒们却交头接耳,指着跟在后面的怪东西指指点点。
很快,士兵们统一了认识,这是一辆无马自行的“鬼车”,依靠的是生魂,吃了魂就能动起来。君不见鬼车吃掉了多少个建虏?不然怎么会不需要马匹就自动行动起来?夜晚还亮起两只亮锃锃的眼睛!太可怕了!(林和宁哭泣:那是大灯……晚上开车不开灯才真的见鬼啊……)
次日,大军继续开拨。林和宁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上厕所可以远离人群就地解决、饮水可以通过后备箱的矿泉水满足,但是她车上没有放食物!是的,她不过就是去拜访客户而已,谁会专门放食物在车上啊?
看着远远的炊烟升起,林和宁肚子不争气地叫唤起来。她又累又饿,喝水不顶事,饿得她开始眼冒金星了。
虽然史书上记载卢象升对她的妻子忠贞不二,感情深厚,不为美色所动,但是,历史上记载的不一定是真的,万一这个卢象升是个见色起意的混蛋呢?还有,卢建斗的确是为国捐躯的大大忠臣,但是忠臣不代表人品就完美无瑕吧?万一,万一他把我劫掠了?或者这样那样?
林和宁思想斗争到了中午,最终决定赌一把,赌一把卢象升的人品,去找他要点吃的……因为,饿肚子的滋味实在是太难受了。
驱车很快便追上了大部队的中军。主帅被层层保卫在中间,先锋和随后的辎重蜿蜒成长龙,步行前进,两侧骑兵警戒随行。
看着“鬼车”靠近中军主帅所在,护卫的人马立即炸毛,他们纷纷拔出了长刀,甚至林和宁还能看见有一圈士兵抬起鸟铳,向她瞄准!
卢象升制止护卫亲兵冲动,他谨慎地抬手朝林和宁拱手道:“林小姐,有何指教?”
林和宁也谨慎地将车停在她能够立即逃之夭夭的距离。写了一张纸贴在车窗上:“可以谈谈吗?”
卢象升拨动缰绳,向其走过去。身边的亲卫吓得大叫:“卢公,不可,那是鬼车!你别靠近,小心有诈!”
一步一步,走到只有几步远了,林和宁吞咽了一下,手心都紧张到冒出了汗水,她摁下车窗,干涩地问道:
“有吃的吗?”说完,她一脚微微压着刹车,随时准备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