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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城皇子受奸佞蛊惑,戮害内大臣,弑杀天皇,吾苏我家奋起反击涤荡奸佞!只要稍加宣传引导,整个倭国都认为吾苏我家乃是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也只有吾苏我家才能保证倭国平稳!此乃天赐良机也!”
苏我摩理势见到苏我虾夷,便双眼发亮,极力劝导,希望苏我虾夷能够趁此机会更进一步,将家族推向倭国至尊之巅峰!
然而苏我虾夷却摇头道:“叔父想的简单了……纵然此事会让世人皆认为皇族不堪,吾家会得到更多的同情与尊重,然而一旦篡取天皇之位,这股同情与尊重便会瞬间逆转,成为天下封国与贵族的眼中钉、肉中刺,必然众叛亲离、人人喊打!万万做不得这等事!”
他早就想到了这条路,但是更清楚一旦如此激进之后将要面对的后果,却很可能是苏我家不可能承受的。
以一家之力对抗整个天下?
苏我虾夷纵然再是狂妄,也不敢有这等不切实际之自信。
但显然苏我摩理势不这么认为……
他瞪着苏我虾夷,神情甚是激动,低声喝道:“我知道你的儿子与弟弟先后死于这场兵变之中,使得你心灰意冷,不思进取,只希望及早平稳局势,好让你能在这飞鸟寺中安享余生!但是你要想清楚,你不仅仅是苏我入鹿的父亲,不仅仅是苏我石川麻吕的哥哥,更是苏我家的老家主!你有责任更有义务在这等千载难逢之机会面前带领家族勇往直前更进一步,而不是消极应对,错失良机!”
苏我虾夷没料到这位老的不成样子的叔父居然对于天皇之位如此热衷……
不过他也能理解那个位置对于每一个可以触及之人的诱惑,因此并未着恼,而是耐心劝解道:“叔父误会,吾又岂能对那个位置无动于衷呢?只是此时牵扯太过重大,一旦迈进去,所受到的反噬之力远远超出叔父之想象,届时面对天下围攻之局面,稍有不慎,便是身死族灭!还不如稳妥一些,扶持古人大兄皇子登基,吾苏我家依旧手执摄政之权力,进退自如,不是更好?”
苏我摩理势心中失望,面上却并未有何表现。
他知道这个侄子心志坚定,乾纲独断从不听人劝阻,自己就算说的天花乱坠也不可能令其改变主意,只好点头说道:“既然如此,一切尽皆按照你的意思去办吧。我这把老骨头也没什么精力去管这些琐事,你做主就好了,所有决定我都支持你。”
苏我虾夷道:“多谢叔父体谅。”
两人又对局势做了一些意见交换,而后苏我摩理势便告辞出了飞鸟寺,再次返回飞鸟京。
路上,苏我摩理势心潮起伏……
苏我虾夷的话句句在理,但是苏我摩理势却不认为都是苏我虾夷的肺腑之言。
天皇之位固然至尊无上,但无论是谁想要逆而篡取,都必须担负相当大的风险。苏我虾夷儿子死了、兄弟死了,就算将天皇之位攥在手里,又能传给谁呢?传给家族里那些血缘已经渐渐远去的子侄后辈,却要为此承担一旦失败便是千古罪人的风险?
所以苏我虾夷漠视了这个对于天皇之位唾手可得的机会,选择了一条更稳妥、也相对更容易更不会犯错的路……
这令他颇为沮丧。
整个苏我家的权势皆是由大兄苏我马子而来,传到苏我虾夷手中的时候更进一步,他苏我摩理势固然辈分高,实则却对于家中并无太大的影响力。现在苏我虾夷反对篡取皇位,他也毫无办法。
就算他一意孤行,可是除了能够指挥自己身边千余战兵死士,哪里指挥得动所有苏我家的兵卒?
意气消沉之下,苏我摩理势干脆不去皇宫,而是径自返回位于京中的宅邸,坐在堂中生闷气……
多好的机会啊,就这么白白溜走了。
真是扼腕叹息啊!
就在他长吁短叹之际,仆人忽然来报:“新罗使者前来拜访。”
“……新罗使者?”
苏我摩理势微微一愣,皱眉不解,新罗使者来拜访他却是为何?一则他不在宫中担任官职,再则亦不是家族中话事之人,年岁大了深居简出,即便是飞鸟京中都有许多官员不知他这个人,而且论起来,他跟百济王族的关系却是要更好一些……
本来心情不好想要拒绝的,可是话到嘴边,却改了主意,道:“请他进来吧,命人备好香茗,切勿慢待。”
“是。”
那仆人应了,转身离开。
未几,便带着两个年青人走进屋子……
苏我摩理势微微蹙眉,这个新罗使者好不晓事,居然还带着随从?
金法敏上前一步,施礼道:“晚辈新罗金法敏,家父金春秋,见过先生。”
苏我摩理势蹙在一起的眉毛瞬间舒展,呵呵笑道:“原来是故人之后,多年未见令尊,身体可还康健?”
容颜转化如此之快,并非因为他听到金法敏乃是金春秋之后,而是因为金法敏的这一声“先生”。这年代“先生”这个词可不是后世烂大街见到个男人就可以称呼,而是表示了尊重和敬仰。
不仅仅是对长者的尊称,更是对学问高深之人的敬佩,除去自己的授业恩师之外,若是对谁称呼“先生”,便代表了一种极高的赞誉。
倭国地狭民寡民风愚昧,识字的都没有几个,苏我摩理势这一辈子也没被人称呼几回“先生”……
金法敏恭敬道:“托先生的福,家父身体安康,只是时常与吾等晚辈谈及往昔出使倭国之时,屡次受到先生教诲,不敢或忘,叮嘱晚辈到了倭国定要拜访先生,代他尽叙敬仰之情。”
不得不说,金法敏这人不仅八面玲珑,而且气质绝佳,言谈之间令人如沐春风,的确是一个顶好的外交官。
苏我摩理势身为受用,眯着眼睛,笑问道:“你这年青人会说话,不过难道想要欺我老迈昏庸么?快说说吧,今日前来见我,所为何事?”
老则老矣,却并不糊涂。
他区区一个族老,便能让新罗女王之下第一人的金春秋这般惦记牵挂?
他自己都不信……
金法敏也不狡辩,道:“晚辈尊奉父命前来拜访,顺便也给先生引荐一位朋友……”
苏我摩理势的眼神便看向金法敏身边那个眉清目秀器宇轩昂的年青人,这年青人微微俯身施礼,朗声道:“在下大唐王玄策,忝为华亭侯帐参军,见过前辈。”
苏我摩理势眼皮猛地一跳,诧异道:“既然是唐人参军,却不知为何要见老朽?”
大唐华亭侯之名,这两天他都听了好多回了。
蛮横无理占据佐渡岛拒不撤军,朝廷上下颇为恼火,只是碍于其麾下那支纵横无敌的水师舰队,却也束手无策,不知如何应对。有人主张以硬碰硬派大军前去将其驱逐,亦有人建议不能与大唐交恶,当派人前往商谈。
结果被派去与这位华亭侯商谈佐渡岛之事的葛城皇子根本就没去,虚晃一枪潜入皇宫策划了一场兵变,如愿刺杀苏我入鹿,却也兵败垂成,反倒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这位华亭侯的部下出现在飞鸟京已然足够令人惊讶,现在跑到自己面前,更是令苏我摩理势摸不着头脑……
王玄策淡然一笑,道:“吾家侯爷命在下前来飞鸟京,便是意欲结识一些倭国的贵族,从中选择一个能够长期与之成为盟友的存在。在下久慕苏我家之风采,带了飞鸟京之后第一个就拜会了苏我虾夷前辈,结果却不甚理想……苏我虾夷前辈乃是一代人杰,运筹帷幄执掌乾坤,但是似乎对于与吾家侯爷结盟兴趣寥寥,只愿能够守成足矣,少了一些开拓进取之心……但纵观倭国朝野,苏我家实乃最佳的合作对象,在下不愿放弃,特意前来求见老先生,希望老先生能够从中斡旋,劝一劝苏我虾夷前辈。”
金法敏刚刚回到飞鸟寺,王玄策便向其打听飞鸟京中发生何事,金法敏自然毫无欺瞒,将他所知之事尽数告之。王玄策敏感的觉察到其中蕴藏的机会,既然苏我虾夷不愿意与大唐合作,那不妨从苏我家的内部下手,说服各个族老反向给予苏我虾夷压力。
金法敏便提议来拜访这个身份地位都不下于苏我虾夷的苏我摩理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