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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长安急报,河西大捷!”
那内侍快步入内,脸上丝毫不见平日伺奉君前之谨小慎微,代之一片欣喜若狂之色。
即便只是一个内侍,不得参预政事,可日夜伺奉君前,岂能不知眼下帝国之危机何在,陛下又因何夙夜难寐、茶饭不思?
故而长安急报送抵,一看是河西大捷之消息,登时喜不自禁,飞快跑来禀报。
帐内君臣三人正议论着渊盖苏文之议和是真是假,以及帝国如今面临的险峻局势,忽闻有长安急报送抵,且是河西大捷之消息,都有那么刹那间的愣神。
旋即,君臣三人才反应过来。
李二陛下顾不得君王威仪,霍然起身,瞪大眼睛惊问道:“你说什么?”
那内侍已经到了眼前,跪地将急报双手举起,大声道:“陛下,长安急报,河西大捷!”
李二陛下已经劈手将急报取过,拆掉上面的火漆,将信纸由信奉中抽出,一目十行,仔细观阅。
长孙无忌与李绩两人互视一眼,皆有一些不可置信之感觉。
房俊出镇河西,乃是万不得已,本应当是左屯卫,但柴哲威“染病”不出,不能上阵,只能让房俊率领右屯卫顶上去。可是柴哲威之举措却令太子与房俊感到不安,故而之带了半支右屯卫出镇河西,余下半支戍守玄武门,确保太极宫之稳定。
没人看好房俊能够取得河西之战的胜利,甚至很大连守都守不住,吐谷浑铁骑厉兵秣马倾巢而来,其冲击力绝非唐军步卒可以抵御,更何况关中、河西、甚至西域都兵力空虚,无以支援?
能够从河西活着回去长安,都算是房俊命大……
故而当房俊不顾生死荣辱、毅然决然的率军出镇河西,整个关中便开始歌颂他“向死而生”“视死如归”“帝国柱石”等等赞誉,一时间声望暴涨,受到朝野上下无数人的追捧与尊敬。
因为谁都知道河西对于关中、对于西域、对于帝国之重要。
大家都希望房俊能够重演当初兵出白道、覆亡薛延陀之时“神迹”一般的表现,率领麾下虎贲打出一场赫赫胜利,稳定局势,消除危机。
然而谁都知道这等奢望是如何的渺茫,也正是如此,才使得房俊成为不畏生死、一心为国的好榜样,也将怯战畏敌的柴哲威彩落尘埃。
即便是身在辽东的李二陛下,都感念房俊之忠勇,唏嘘感慨,扼腕不已。
可谁能想到,忽然之间,原本绝无可能取胜的战争,居然就那么毫无征兆的胜了……
李二陛下飞快的将手中急报看完,忽然长笑一声,猛地拍了一下身前的案几,大声道:“好!好!好!”
三个“好”字,尽显其心中此刻的快意与狂喜!
说完之后,见到长孙无忌与李绩皆看向自己,便将手中信笺递给左手边的李绩,李绩赶紧接过。
长孙无忌面色不变,眼角却微微跳了一下。
人心便是如此,若是从未拥有,倒也没什么感触;可若是曾经拥有,却一朝失去,便难免患得患失、心有不甘。
自从秦王府之时起,他便一直是李二陛下最为信任的心腹,公事私事,李二陛下从未对其隐瞒,且总会第一时间征询他的意见,即便当初杜如晦、房玄龄深受李二陛下之信赖倚重,但是他长孙无忌的地位,却从未遭遇过挑战。
然而如今,这等重要之战报却第一个递给李绩,对自己置若罔闻。
虽然他也明白如今李绩乃是宰辅之首、百官领袖,政治地位已经远远高于自己,这是李绩应得的权力与尊重,却依然心中涌起一股酸楚,怅然若失。
风光不与故时好,又见新人胜旧人呐……
李绩将手中急报看完,长长吐出口气,双手将之呈递给长孙无忌,甚为恭敬。
然而这等恭敬并不能抚平长孙无忌心底的失落与酸楚,面无表情的接过急报,满满看了起来。
李二陛下命人换了一壶茶,斟了一杯,呷了一口,精神有所振奋,长笑道:“房二这棒槌一大堆的臭毛病,有些时候气得朕恨不能狠狠打他百八十军棍,在丢去琼州眼不见心不烦。然而不得不承认,此子才能卓越、惊才绝艳,往往于不可能之处,弄出一些惊世骇俗的动静来。当初兵出白道,悍然进入漠北,气得朕食不下咽、夜不安寝,唯恐他将朕的一卫虎贲葬送在漠北的冰天雪地。可谁能料到,他居然一路狂飙突进,将薛延陀大军打得落花流水。号称控弦之士二十万的薛延陀竟然硬生生被他一朝覆灭,且重演冠军侯封狼居胥、勒石燕然之丰功伟绩!如今出镇河西,更是在世人皆不看好的情形之下,重创吐谷浑铁骑,且阵斩诺曷钵之子,当真是奇才也!”
言语之中,欢心喜悦之情尽显,对于房俊的宠爱更是毫不掩饰,真情流露。
李绩可以理解。
身为君王,手执日月,却不可能事必躬亲,这就需要麾下有各种各样的能人异士,能够贯彻帝王之意愿,使得整个天下都在帝王的掌控之中,按照帝王之宏图治理天下。
然而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古往今来无数奸贼窃居高位、执掌大权,难道都是帝王昏聩、荒淫无道?未必如此。对于帝王来说,臣子之忠奸,与百姓眼中的忠奸截然不同。帝王并不太过在意臣子是否贪腐钱财、操弄权柄,只要臣子忠心事主,并非一定要是道德完人。
只需在某一方面展示出超越旁人之能力,便足矣。
一个能力卓越,能够将帝王意愿完美贯彻的奸贼,与一个刚烈清正、铁骨铮铮却不谙俗务的清官,任意一个帝王都会选择前者。
房俊这厮固然有些时候行事恣意妄为,显得嚣张跋扈,但是的确才能卓越、少有人及,尤为可贵的是,此子堪称全才。
经济、内政、贸易、军械、军事……样样涉猎,样样精通。
此等青年俊彦,根正苗红的勋贵子弟,又是帝王之婿,李二陛下岂能不爱?
李绩忍不住瞅了一眼长孙无忌。
想当年长孙冲便是此等地位,被誉为年轻一辈当中第一人,深受李二陛下之信赖器重,年纪轻轻便委以秘书监之职,协助皇帝处理朝政,很多人都将其视为未来之宰辅。
然则长孙冲虽然地位上可与房俊相提并论,但是才能智谋上不可同日而语。
李绩顺着李二陛下的话语,颔首道:“的确如此,尤为难得的是,此子非但允文允武、经济军事尽皆在行,更有魄力担当。此番西征,乃是国家危难之际挺身而出,无论胜败,便足矣令朝中许多爵高位尊者汗颜。这一场大胜,陛下应当厚重奖励赏赐才行。”
李二陛下深以为然,然而转瞬之间,却又感到为难。
那棒槌将及弱冠之年,已然是六部尚书、军机大臣、国公之爵,此番又立下大功,功在社稷,又该当如何封赏?
难不成爵位再进一步,敕封为郡王?
亦或是干脆一步到位,准其入阁拜相?
大唐采取的是“群相制”,尚书省、门下省、中书省的长官皆为宰相。由于李二陛下自己曾担任过“尚书令”一职,故而登基之后,无人敢担任尚书令,这一职位便一直空缺,尚书省的长官实际上是左右仆射。而门下省、中书省的长官经常不止一个,故而宰相的人数并非是固定的四人。
多增加一个房俊,似乎也不当事。
然而房俊今年才多大?若是晋位宰相,已然位列人臣之极致,这让往后之帝王如何恩出于上,如何收拢人心?
人心总是欲壑难填的,这与人品无关,乃是人性。
一旦升无可升、赏无可赏,难免便感到人生缺少了挑战与进益,进而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此为乱政之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