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山山顶,凉亭上是闻讯赶来的陈洪谧和黄道周,黄道周手搭凉棚望向远处,只见九龙江边人头攒动,除了本就在那造炮的工匠围观外,更有附近的渔民村夫凑过来瞧热闹,甚至,九龙江上来往的船只也有不少停泊江边关注这邺山下的两门大炮。
“嘿,明俨,这炮当真成了啊!”
赖继谨放下手中望远镜,笑容难掩,说道。
郑森也回以微笑,这些个日子以来,他虽在山上与黄道周诸弟子交往,但并非是忘了山下的事情,因着许久没有动静,郑森还担心是不是仅仅靠一二言语搞不出这铁模铸炮法,现在炮声震彻九龙江,他这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下。
炮声轰隆,惹的山上众人心里抓耳挠腮,便一同来到黄道周处,请求下山去瞧瞧。
这也不只是为了去瞧热闹,郑森与蔡春溶的赌局也正是以铁模铸炮法成败而定输赢的,而若是炮真成了,郑森所陈诸人共结中兴社一事,也须提上日程了。
“我本以为是他们玩笑之说,没想到竟是真的...”
见门下弟子来请下山,甚至还邀黄道周一同前去观看,黄道周忍不住摇头冲身边陈邦彦陈洪谧二人苦笑一声。
“诸兄志向高远,以匡扶天下中兴大明为己任,先生该高兴才是。”
“是了,而今局势动荡,正需吾辈子弟重振武风,上马定军下马安民才可,火器犀利,大炮更乃守城野战利器,兄这些门生,我看不久就要为国效力了,若有此速成火炮之法,岂不是大善?小弟要下山看一看,兄同去否?”
陈邦彦陈洪谧二人,也都算得上开明进取之士,见此等奇事自是要去了解一番,而且鼓捣出这铁模之法的还是郑森郑明俨,他们便更有兴趣了。
黄道周颔首,虽嘴里一直谦虚,但还是能看出心中有些许高兴之意,眼神扫过郑森时,多了几分肯定。
“明俨,炮成了,真成了,哈哈哈!”
下山途中,郑森一行人就撞上了兴致勃勃冲上山的杨于两,他手舞足蹈,非常亢奋的像郑森比划着。
“威力是跟平常的炮没甚区别,可我问过表哥了,嘿!寻常火炮至少旬月才能出模成型,遇上阴雨天更慢,这铁模子炮,少则一二日,至多也不过三五日!”
杨于两说完话从身边小厮那接过一葫芦水,仰头倒下后,这才看到从石阶上陆续走下来的黄道周等人。
“明俨,这是?”
“哦,先生,此乃森发小,与我同窗读书多年,也是南安秀才。”
郑森向黄道周介绍,杨于两这才确认眼前之人正是大儒黄道周,于是连忙作揖拱手:“学生南安杨于两,见过先生!”
杨于两到底是个正儿八经的秀才,虽说为人跳脱奔放了些,但底子能力还是有的,此刻拜见了黄道周及陈邦彦陈洪谧三人后,便很自然的混进了郑森等人列中,没过一会就与身旁之人称兄道弟起来。
山下,铸铁火炮已经连着发射了好几轮,炮身发红滚烫,往外散着高温,见状,周围围观的百姓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要炸膛了!”,骇的一群人轰的一声散开,跑出去百十米才堪堪回头。
而当他们看到铸炮的工匠站在原地没有动弹时,不禁懊恼。
“你们这些村夫,懂个什么?要是朝廷的炮我哪还敢这样放给你们看?”
“这是咱们百十号弟兄钻研个把月才弄出来的,用的都是上好的精铁做芯,青铜做身,烧铁水用的也都是柞木木炭,这一门炮,少说值上千两银子!”
“这样的炮能炸膛?瞎了你们的狗眼!”
工匠们瞧见自己辛苦一个多月造出来的大炮被人说炸膛,气不打一处来。
须知他们可是给谁做活?郑家大公子!那可是郑氏,能缺了钱?
“好了好了,莫嚷嚷,石斋先生他们朝这儿来了,都安静点!”
董腾站了出来,挥手让工匠们闭嘴,而后看着过来的黄道周等人,走了过去。
“先生!”
“沙筑兄家的小儿。”
陈洪谧指了指董腾,笑道,他父亲陈文晖在鲁东文晖书堂执教多年,门生十八同朝为官,在闽南无人不知,即使放到整个大明朝,也算得上响当当的人物。
而与鲁东咫尺之遥的沙堤董氏,他又如何能不认识?
不止认识,陈洪谧还与董飏先相交颇深,毕竟二人年纪相差不大,所以按理说他算得上董腾的叔辈。
“沙堤董沙筑,我记得当年他是在泰州还是苏州做的官?恶了权贵吧,一路官途坎坷,现在在什么地方?”
黄道周点点头,董飏先这人的为人他还算欣赏,不贪不卑,就算没什么能力也不算什么,德行摆在这里,就值得他肯定。
“家父如今在广东任按察副使,分守雷州海北道。”
董腾恭敬回答,黄道周与二陈也便不再过问,与他一同看起了火炮。
“这边是你造的火炮?”
黄道周问。
董腾挥手,从身后拽过来一个工匠,指了指:“是他,是他们造的,至于法子则是明俨出的,我不过负责看管督办。”
黄道周凝目看着紧张的工匠与眼前已经被用水降过了温度的火炮,上手摸了摸。
“确实是好炮,若关宁有此炮百余,定不敢叫东虏来犯,不过我方才听他们说,这一炮就要上千两银子?”
炮是好炮,黄道周也不得不承认,明末文人间的风气对火器并不排斥,他虽然崇古,可并不是说要讲火器也舍弃,没火器大明现在就蹬腿了。
“哪里,他们不过是说说而已,这炮好是因为用了上好的材料,价格自然比一般火炮贵,不过也就二三百两一门,主要是目前制炮之法刚成,就出了这两门炮,他们上百号人干了一二个月,才说这炮值那么多银子的。”
董腾解释清楚后,笑骂着踹了身边的工匠一脚,工匠忙不失迭的趁机跑开。
在这些大老爷面前待着,只让他觉得喘不过来气,比大热天在火炉里烧铁水还难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