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一) 弹冠相庆
作者:北城二千   家兄朱由校最新章节     
    “五军都督府上疏,今岁河中、泰西两省合计不过增加移民三万四千六百余人,请朝廷想办法增加移民,以此保障两省六万驻军补给……”

    文华殿内,当孙可望以詹事府正四品少詹事的身份在此宣读五军都督府奏疏的时候,殿内坐着的众要臣却心不在焉。

    尽管朱慈燃带走了一些重臣,但留下来的配置也依旧豪华。

    永王朱慈焴,定王朱慈炅坐在主位,下首是内阁首辅洪承畴,次辅孙传庭,以及阁臣金铉、阁臣李长庚。

    由于内阁已经脱离六部和五军都督府,因此能参与最高议事的只有内阁的四人和朱慈焴、朱慈炅。

    孙可望则是以东宫官员身份来讲解各类需要议事处理的奏疏。

    不过,尽管他在讲解奏疏,但坐在位置上的六人却各有心事,都没有把心思放到这上面。

    他们都在等待,等待南边的消息传回来。

    只是消息还没等到,那他们就只有先处理眼下的事情了。

    “中原两京十三省的灾情消退,百姓安居乐业,自然不愿意迁移,因此迁移的口数下降也是在所难免。”

    “加上铁路眼下不过才刚刚修抵安西城,因此每年能有四五万人迁移河中和泰西,已经是户部和迁移司尽最大努力的结果了。”

    “今岁国朝内部两京三十一省的迁移数额也不过九十七万六千余口。”

    李长庚以内阁督户部的阁臣身份开口,以解释今年的移民为什么那么困难。

    迁移事情确实如他说的一样,因为灾情减退,加上地多人少而变得迟缓了起来。

    和平年间想要迁移,难度堪比登天。

    哪怕明初洪武年间强制移民,留存率都不到六成,更别提天启朝的移民政策还是自主移民了。

    “眼下,中原两京十三省的百姓数量虽然还有一亿一千余万口,但耕地数额是八亿二千万亩。”

    “灾情消退过后,百姓获得朝廷的分田,一人可分得七亩有余,而百姓只有又有近三成为幼口,无法耕种。”

    “因此,八亿余田亩,实际仅有八千万百姓在耕种,一人十亩,一家少则二十,多则五六十。”

    “数量如此,百姓何必背井离乡,迁移他乡?”

    李长庚虽然行事思想较为传统,但百姓具体的难处在哪,他还是比较清楚的。

    大明眼下的局面,与洪武年间十分类似。

    洪武年间六千万人平分五亿多亩耕地尚且富裕,许多百姓在家乡的土地都种不过来,怎么会去贪图所谓的外乡土地。

    眼下,河中和泰西虽然开出了每人分田五十亩的口号,但为了多出来的十几亩地而背井离乡,这是不符合这个时代百姓乡土观念的。

    之前他们愿意迁移,是因为老天不下雨,家乡有田也没用,没雨水种不出吃的来。

    但眼下灾情过去,不好说风调雨顺,但终归可以生活了。

    一亿一千万百姓平分八亿二千万亩耕地得出的平均数量已经很多了,更何况其中还有三千多万孩童幼儿。

    可以说,这些土地是需要他们的父母耕种,而所以分下来几乎是每个成人都要耕种十亩土地。

    在精耕细作的大明,仅凭人力,一个春种时节最多种五亩地,如果有耕牛,那能增加到十亩。

    只不过,哪怕是早早有官场,而且还有整个东亚草原的大明,实际情况也拿不出两千万耕牛,更别提需要耕种八亿多耕地的八千万耕牛了。

    这次山陕复耕,基本上都是依靠朝廷发放拖拉机才实现了快速复耕。

    大明真实的情况是,长城以南的大部分省份都是单纯的人力耕种。

    男人拉犁,女人扶犁,夫妻两人劳累一天也就犁个两三分地罢了。

    不说李长庚口中的五六十亩,单单夫妻两人的十几亩地,也需要他们齐心同力的从冬至干到春种才行。

    就这样,两夫妻还是不能精耕细作,而是只能采用粗放的播种方式。

    这是明初移民困难的原因,也是眼下大明遭遇的困难。

    “想要尽可能移民,首先得解放生产力,让百姓们能种更多的土地,不然百姓不会愿意迁移的。”

    金铉作为接受新式教育,并且在齐国实践过的官员,他很清楚百姓愿意迁移的原因。

    说白了,现在的百姓单单照顾自己家里的那十几亩土地就已经精疲力尽,这种时候你别说给他几十亩,就是给他几百亩也没用。

    百姓种不过来,也照顾不过来,更何况这些土地大部分还是荒地,需要百姓自己开垦成为熟地才能有所产出。

    因此,解放生产力是大明现在最需要做的事情。

    恰好,齐王已经为大明打下了基础,大明境内已经没有了所谓的大地主,剩下的中小地主无法抵挡掌握大部分生产资料的中枢朝廷。

    换而言之,中原两京十三省已经可以全面推广拖拉机了。

    “现在在两京十三省推广拖拉机是个很好的时间点,朝廷可以将长城外诸省的生产队方式推广到关内。”

    “以十户为一个生产队,每队发放一台拖拉机的方式来逐步由北向南推广拖拉机,解放生产力,让百姓不用将太多时间花费在土地上。”

    金铉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而这也是齐国的做法。

    对此,永王朱慈焴看向了洪承畴和孙传庭,二人都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见状,朱慈焴将目光放到了李长庚身上:

    “如果按照金阁臣的方式来算,中原两京十三省需要多久才能把事情落实?”

    他的问题提出,李长庚不慌不忙的作揖:

    “如果是由北向南,那以朝廷拖拉机的产量和北方的户数,明年为第一年的话……”

    李长庚想了想,随后才说道:

    “仅第一年时间,就能将北直隶、山西、陕西三地齐村编队,满足三地三百多万户百姓所需。”

    大明的拖拉机产量已经突破三十万台,而三省之中又有八十几万户齐村编队,早早使用上了拖拉机。

    因此,在满足齐国所需的同时,大明还可以借此完成一京两省的机械化推广。

    “不过,眼下朝廷还欠缺关外诸省移民七十五万台拖拉机,因此两京十三省的机械化,恐怕需要推迟四年才能开展。”

    李长庚道出了大明这些年移民欠下的“债”。

    大明的移民不是发放耕牛,就是发放拖拉机。

    但是,拖拉机的产量是这两年才上来的,而过去十年时间了,大明的拖拉机发放情况对比移民速度是十分缓慢的。

    等待拖拉机发放的生产队,眼下还足足有七十五万个,其背后代表的是六百五十几万户家庭,三千余万人。

    对此,朱慈焴和朱慈炅早就在这一年以来陪同自家大兄处理政务时了解到了,同时朱慈炅也在李长庚开口同时说道:

    “拖拉机的产量一直在进步,七十五万台虽然很多,但三年时间足够了。”

    “不过,现在国朝虽然还有四千八百多万户百姓没有直接受益拖拉机,但按照生产队的模式来看,顶多十五年时间,就能满足国朝所有生产队的需求。”

    “如果工业区一直无序的扩张,到时候没了需求,拖拉机工厂需要做什么?”

    “当然,我这并不是在否定齐王叔的功绩和政策,而是我们必须得提前做出准备和安排,不可能等到没了需求再去想工人们的生计问题。”

    朱慈炅提出的想法让阁臣们眉头一皱,便是朱慈焴也皱了皱眉,然后开口道:

    “国朝的人口一直在增长,土地一直在开垦,需求也必然会在不断增加……”

    “弟弟口中的事情需要担心,但这并不影响未来两批工业区的投建。”

    “具体的,还是等父皇和大兄回京再做打算吧。”

    “倒是弟弟这话提醒了我,如果拖拉机推广,那到时候会不会导致谷贱伤农?”

    朱慈焴将余光放到了金铉身上,因为只有他才能给出这个答案。

    对此,金铉沉思片刻,最后开口说道:

    “这个问题确实需要讨论,但却并不需要担心。”

    “齐王曾说过,眼下的世界已经是一体化的,国内的粮食价格可能会降低,但那是因为国内拥有拖拉机。”

    “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只要不出现大的灾情,实际上国朝的粮食也仅仅是勉强够用罢了。”

    “国朝的生产总粮是大约十五亿石,而仅仅百姓的基础口粮就达到了七亿石。”

    “多出来的八亿石,大多得作用于牲畜圈养,添加肉食,增加百姓需求上。”

    “这些看上去很多,但作用下来却远远不足,更何况大明作为天下共主,还需要弥补藩国的粮食缺口。”

    “如果臣记得不错,天启十九年齐王监国时期就已经算过,国朝粮食必须达到二十亿石才能满足国朝和诸藩的粮食缺口。”

    “这还不包括对欧洲和西亚的粮食贸易问题,用粮食贸易来经济控制欧洲,这也是齐王监国时期定下的战略手段。”

    “现在国朝宗藩体系下的出口粮数量,不过占据了欧洲的约2%罢了。”

    “想要达成这个目标,最少得提升到30%才行。”

    “因此就以眼下的速度来说,未来十年都不用担心谷贱伤农的问题。”

    “具体的一切,应该还是得等万岁和监国归来再行商议。”

    金铉中断了接下来的问题,因为在他看来,这些问题显然不能在皇帝和太子不在的情况下讨论。

    朱慈焴和朱慈炅也理解,因此他们没有追问,而是对李长庚开口道:

    “既然这样,那第七和第八期的工业区建设也继续进行,直到父皇叫停才能停止。”

    “臣领命……”李长庚作揖应下。

    “至于河中和泰西的移民问题,这是一个长远的问题,况且国朝的财政情况大好,对百姓的迁移,暂时还是以引导为主,内阁回告一声五军都督府和六部吧。”

    朱慈焴说完,他看了一眼文华殿内的摆钟时间,刚准备起身的时候,殿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这一刻,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而当脚步声走到门口的时候,一身绯色圆领袍的出现也让众人屏住了呼吸……

    “南直隶千户所飞鸽传书,齐王殿下已于未时四刻登上了前往齐国的船只,眼下恐怕已经驶离松江府海域!”

    “……”

    一时间,整个文华殿都安静了下来,在殿内的七人最终等来了这则消息,但他们却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表现。

    “退下吧……”

    朱慈焴表情复杂的摆了摆手,锦衣卫闻言也起身缓缓退出了文华殿内。

    在他走后,朱慈焴和朱慈炅扫视了一眼四位阁臣,见他们都不说话,便起身交代:“散会吧……”

    说罢,朱慈焴和朱慈炅先后起身离开了文华殿,孙可望也紧随其后离开了此地。

    剩下四名表情“复杂”的阁臣,也在片刻后相继起身离去。

    由于眼下已经到了散班的时间,因此除了今日班值的李长庚,其它三人纷纷离开了外廷。

    金铉直奔诏狱而去,而洪承畴和孙传庭返回各家。

    由于诏狱距离紫禁城很近,因此金铉最先抵达目标。

    在短暂的检查过后,金铉如愿来到了那扇熟悉的铁门前。

    “笃笃……”

    他轻叩了叩铁门,随后示意锦衣卫打开狱门。

    伴随着铁门打开,金铉走进了这昏暗的监牢之中,并在这里看到了面对一堵墙壁的成德。

    光线透过砖头大小的窗户进入狱中,照在了充满划痕的墙壁上。

    “今日……就是殿下就藩的日子了……对吧?”

    成德背对着金铉开口询问,只是听脚步声,他就知道来人是金铉。

    “殿下已经走了,现在估计已经离开了松江府海域……”

    金铉的语气像是松了一口气,而听到他这话的成德却佝偻了脊背:

    “走了啊……”

    他仿佛苍老了几分,金铉想安慰他,可他却摆了摆手:“你走吧,我一个人静静……”

    “好……”金铉清楚,自己开导不了成德,这件事情只能由他自己自我开导。

    他转身离开了诏狱,牢房中又只剩下了面对墙壁的成德。

    也在成德面壁思过的时候,孙传庭率先抵达了自己的家里。

    他回到书房里坐下,靠在椅子上,看着眼前干净整洁的书桌,向来冷静的他却有了一种想要发怒摔东西的想法。

    他按耐住了这个想法,手却不自觉的紧紧捏着椅子扶手,似乎恨不得将扶手捏碎。

    相比较他,百王坊内的永王府书房也走进了朱慈焴和朱慈炅两人身影。

    朱慈炅都等不及坐下,便攥紧拳头从牙缝里挤出:“齐王叔走了,现在不知道他们会干出什么事……”

    “最值得关注的还是洪承畴和孙传庭、杨文岳他们三个人,他们都在军中有自己的亲信。”

    “反倒是金铉,不提他是大兄的老师,单单齐王叔带走了一大批燕山毕业的骨干将领来说,金铉便因此成了最安全的一个人。”

    “得尽快让大兄和爹回来才行!”

    朱慈炅可以感觉到,百官并不安分,只是惧于齐王而安分罢了。

    现在齐王走了,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像脱缰的野马一样毫无顾忌?

    “不用担心他们……”

    相比较朱慈炅,朱慈焴看的更开:

    “齐王叔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只要维持眼下的内阁和六部、五军都督府的局势,下面的人就乱不起来。”

    “至于孙传庭和杨文岳更不用担心,他们本就是用于制衡洪承畴的。”

    “皇权发展如此,已经不是一家一派就能节制的了,他们顶多有些小动作,但若是敢于越线,爹和大兄自然会收拾他们。”

    朱慈焴眯了眯眼睛:“我倒是想看看,这群人有多少个人头可以砍!”

    “嘎咯……”

    朱慈焴做好准备的同时,洪承畴的马车停在了府邸门口。

    相较于孙传庭,洪承畴并不隐藏自己的财力,毕竟他的银子都能查到来源。

    因此,他在京城特意购置了一座占地面积二十五亩的宅子。

    他或许是诸多阁臣里最有钱的一个。

    仅他这么多年督抚地方的俸禄就不下五万两,而这仅仅是俸禄,他的收入大头还是统兵。

    他灭交趾、麓川、击莫卧儿……

    这些战役所牵扯的赏银近千万两,而其中作为主帅,他个人便拿走了半成。

    仅这半成就有五十万两的收入,加上各种平叛,他的财富已经不逊于一些藩王。

    只是钱财对于他来说都是身外之物,权力和名留青史才是他所追求的。

    他的权力,可以说已经达到了位极人臣的地步,只是即便如此,他依旧无法掌握自己的性命。

    他的生死,只掌握在那个人手上,而那个人现在终于走了!

    洪承畴走在庭院里,他能感觉到走许多目光盯着自己。

    在大明朝,府里藏着锦衣卫的人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洪承畴很清楚,自己现在应该做些什么。

    他停下了脚步,抬头看向了飘雪的阴天,叹气的同时他也长呼一口:

    “多事之秋啊……”

    说罢,他掩面垂泪,年过五旬的他抖动着肩膀,这样的举动也吸引到了洪府掌事的注意。

    “阁老,您……”

    洪府掌事不明所以,但洪承畴却嚎啕道:“殿下一走,不知朝中还有何人敢于信任我。”

    “你替我手书一封,向万岁递交辞疏吧。”

    “这……不必如此吧?”洪府掌事被自家阁老吓了一跳,洪承畴却摇头道:

    “唯有如此,我方可保全性命……”

    他双眼含泪走进了书房,关上房门的那一刻还叹气道:“你去做吧……”

    “是……”洪府掌事一听,不觉衰老了几岁,作揖过后脚步蹒跚的离开了庭院。

    洪承畴也借机关上了书房的房门,并感受到了一些目光的消失。

    他转过了身来,靠在门口的门上,脸上表情复杂了起来。

    双眼还在流泪,但他的嘴角却已经笑到了最高。

    因为害怕笑出声,他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甚至由于太过高兴而无法笑出声,他忍不住的顿起了足,以此来让自己忍住笑声。

    如此忍了十几秒,他这才收起了笑意,走到窗外能看到的书桌前坐下,继续暗自垂泪的处理奏疏。

    只是瞧着那一份份奏疏,他还是忍不住的笔墨飞舞:

    “齐王啊齐王…您终于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