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光来的速度不可谓不快,但连剑客也不是的重梦真人居然反应过来。
他的身上闪过一丝电弧,随即身体以一个绝对不可思议的速度偏了出去,似乎人已经化身电流,不再受肉身桎梏。
但这只是错觉,他显然还是受桎梏的,只见他刚窜出去,在他身后的高远侯一直攥着他的手,立刻往后一拉,刺啦一声,一个电人已经被拽了回来。
在拽回来的一瞬间,他变得怪诞,似乎人瘪了一下,就像是一个充气的皮球漏了气,变成了干瘪的形状。但下一瞬间静止之后又恢复了原状。
不过恢复了原状也没什么用,眼前的光已经把他围住,眼看就要吞噬。
这时,重梦真人大喊了一声:“雷电救我!”
他在喊谁救他呢?
总不能刚刚被他背叛又困住的国师吧?
突然,背后的大殿动了起来!
那本是一座最寻常不过的建筑,门窗梁柱皆是死物,但在这一瞬间好像有了生命,耸动起来。却不是梁柱之类的在动,而是在里面的那层电弧暴动了!
那些电弧本来安安静静充作监牢的栅栏,困住高远侯,它们就像木头、石头一样沉稳安静,但在这一刹那,它们证明了电弧终究是电弧,安静和稳定都是暂时的,它终究是狂暴的!
轰!
屋顶被炸开,无数的电流卷着风暴炸开,空间中充满了电流,那电流粗可以如同大树,细也可以细过牛毛,深入空气分子的间隙当中搅动,让方寸之地产生了恐怖的电流风暴!
风暴的炸裂在一瞬间,霎时间一座大殿化为废墟。木石崩解,化为碎片,空气弥漫着烧焦的味道。
这个时候,一段废墟被拨开,一个裹着道袍,又焦黑又破烂的人钻出,化作一道电弧往前殿流去了,虽然看着狼狈无比,但生龙活虎,没有怎么受伤的样子。
“我去你……”
又一块废墟被顶开,一个俊朗少年扶着一位老妇人出来,同样也是全身无伤。
这么大一个爆炸,最后就是听了听响。
“居然失手了。这家伙不是人啊。”少年呼了口气,道,“君侯,我……”
“阿昭,是你么?”
在汤昭开口的同时,君侯也开口问道。
汤昭本打算过去看看情况,要不要继续追杀,还是放弃让道宫自己内斗,但听到高远侯这句话,却是万事全消,如坠冰窖。
高远侯可不是什么无知妇孺,被神兵天降救了性命都不敢相信,还要再问一句是不是人才安心,她这么问,就是真的不知道。或者至少也不确定。
因为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汤昭回头,和高远侯对视,就看见那双本是异常明亮的眼眸居然泛白了,似乎已经不再透光。
“君侯,你的眼睛……”
您失明了?
高远侯平静道:“我没事。”听到汤昭不作声,继续解释道:“我没有失明。只是将来要用眼睛的地方太多了,消耗太大,所以我自己把视力调低了,平时不要紧的时候,本来也不需要眼睛。”
汤昭依旧心往下沉:这也不比失明好啊。
他知道高远侯的意思,高远侯的眼睛能见人所不能见,但是要付出代价,也就是寿命。
汤昭本来以为,只是看过去未来才需要消耗寿命,难道说平时用眼也需要吗?
或许吧。或许高远侯的眼睛已经和剑联系在一起,是法器、是剑象,已经不是普通的眼睛了。
但她平时用眼的消耗肯定在可接受范围内,高远侯也从没采取过措施限制自己。现在她却连平时的视力都不保存,可见她已经到了完全经不住消耗的地步了。
就像一台耗尽了电量的手机,剩下最后一点儿电,是用来打最关键的那个电话,或者发送最后一条信息的,为了保持生命线,只有关机这个选项。
君侯,已经真正如风中残烛了。
汤昭一瞬间,感觉心情要爆炸,仿佛回到了金乌把剑托付给他的那一瞬间,那种熟悉的人转眼就要永别的感觉。
不,比那个更难以接受,那时他早早有预感,但是这一次,之前是完全没有准备的啊!
本来跟随高远侯进京,只是一场历练,他准备出发的时候想到的困难只是师姐这一块,来参与诸侯的政事,还存着观西洋景的轻松心情,等着君侯给他指点,高远侯也硬硬朗朗,还打算带着他慢慢培养,怎么一下子变成这样了?
此时,他心情矛盾至极。
从情感上,高远侯被重梦他们这么折腾,以至于折寿,应该追上去让他们抵命才对,但君侯这种情况自保都难,也随时会有危险,实在不宜久待。
少一沉吟,汤昭决定以安全为先,无论如何先要将君侯转移。
转移去哪里?
当然是回云州,回去就安全了。京城这滩浑水让那些金枝玉叶、野心家去趟吧,都说云州是世外桃源,为什么不回去呢?
他想的很清楚,但周遭变化奇快。
就见前面的院子突然爆发一道雷光,光华灿烂无比,比刚刚大殿的爆炸还强大数倍!
眼见着,紫金山头都被席卷,汤昭抓住高远侯的手道:“咱们走。”
这时,高远侯的瞳孔亮起,恢复了以往明亮的样子,突然反手抓住汤昭,道?“别走。他出来了!”
“谁?”
汤昭刚刚本能的问了这一句,立刻反应过来自己问的傻了,还能是谁?国师啊。
一个剑仙,刚刚被围困住了,似乎一不足为虑,但现在他脱困了!
这个时候,高远侯叫他别动,应该是指国师脱困后已经掌握了这片空间,贸然转移,不但不能成功,还会触怒国师。招致灾祸。
但是留在这里,就不会招灾了吗?
就见不远处,一道道雷光从空中降下,天气陡然阴沉如锅底。
汤昭一抬头,就见头顶黑云挤压,几乎压到了房屋的高度。这比京城上空笼罩的雷云更阴沉百倍,已经完全成了浓重的墨汁一样的颜色。
与之相对的,京城头顶数日不散的乌云竟然慢慢散开了露出了朗朗夜空。
好家伙,这是把全京城的乌云都叠加在道宫上方了么?
如此看来,国师已经尽了全力了。
汤昭就看见雷云中的雷电降下,一道接一道,已经看不清有多少道,活生生组成了雷帘。
这是真正的雷雨——雷瀑如雨。
与此同时,几乎所有紫金山顶都被雷瀑覆盖,倒是汤昭这边,虽然四面八方都是雷光,但居然还保持着一小片清净之地。
汤昭忽有所悟:这就是高远侯叫他不要走的意思?
就知道国师还会专门对他们手下留情?
也是,要是走也会被劈,不走也会被劈,那岂有不走的道理?
然而……为什么呢?
国师这个时候还会给君侯这个面子?那可是皇帝死了都不皱眉头,杀伐灭门如呼吸一样的国师!
汤昭扶着重新变为“白目”的高远侯,心中转过许多念头,察觉自己对国师,对局势知道的真不多啊。
高远侯似乎知道汤昭在想什么,道:“因为他看见了我,所以不会杀我。倒不是交情,而是我的身份,我是先皇的托孤大臣。除非皇帝下令,不然谁也没资格杀我。谁杀我都是政治斗争,而国师是不会参与政治斗争的,所以只要我在规则中就不会被杀。”
汤昭是没想到这个理由的,因为是顾命大臣,所以是受规则保护的,不会被国师杀,就像皇帝不会被国师杀一样,这个理由还真是……出乎意料的合理啊。
这就是守规则的剑只吗?想想顺王他们的计划,还真是只要会用就非常好用呢。
“原来您还是顾命大臣……”
“我没有顾上命,是当初皇帝还小的时候就被寿王一党挤兑跑了。但因为我是主动退出,他们没跟我撕破脸,所以我身上的职务也没取消,太后也没下诏剥夺我的权力。如今倒是用得上。”高远侯说到这里,竟也露出一丝笑意。
汤昭心想:难道说你当初主动退步保留权利名誉,也有为了保持国师的“豁免权”的原因?
他想了想,又道:“国师既然出来了,他能赢吗?”
此时四面八方全是雷暴,那都是国师的力量,只看声势,这力量如此澎湃,天上地下无人能当。但剑客的战斗有时候并非谁占优势谁就有胜势,有的时候即使到了绝境也可以凭借一个剑法反败为胜。
按理说国师在被算计的情况下尚能突围反击,甚至显示出碾压的力量,应该是可以一举翻盘了。但汤昭总觉得重梦真人布置下这么大一个局,几乎把京城弄成了一锅粥,杀了那么多人,目标那么大,还有寿王这样的地位的盟友,总不能在最后一步全无准备吧?靠着重梦真人暗算,赢了就偷着笑,输了就拉倒?
那不是成了大笑话了吗?
高远侯道:“我也不知道。但想来重梦真人处心积虑多年,连我带国师都算在其中,应该是还有更强大的底牌吧?”
英雄所见略同。
汤昭这么想着,突然就见雷瀑中央出现了一个缺口。
他眼睁睁的看着,蓝色的雷电当中,绽开了一朵灰色的大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