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朵从邻居家借来洗衣用的大塑料盆,盛满半盆水后,把两条鱼连同袋子里的水一股脑儿倒了进去。重获“自由”的鱼儿欢快地游着,何朵心里却沉重无比。
此后的几天,周鸿德等人再无消息,田菲尔也从未询问过何朵此次钓鱼的详情经过,何朵一颗五味杂陈的心才慢慢缓和下来。
这天,吴欣、张雁莀、乔含星齐聚何朵宿舍,叮铃咣啷做起了鱼飨。何朵从未杀生过,压根不敢碰鱼,张雁莀也只是微笑地缩在一角,宰鱼的屠刀只好交到了乔含星和吴欣手上。两人一边尖叫着一边闭上眼睛乱剁一顿,一阵惊天动地的折腾后,美食被如期盛上了桌面。
小小的屋子,热腾腾的香气,何朵双手抱拳祷告道:“鱼儿啊鱼儿,虽然咱们相处了几天,我也很不忍心伤害你们。可是这毕竟是你的使命,还请你们早走早超生,阿弥陀佛!”
“行了行了,祷告完毕,这边也已‘杀毒’完毕,咱们赶紧碰杯吧!饿死姐姐啦!”乔含星催促道。
“等下等下,还没‘杀’完,最后一个角度了,等下啊!”吴欣将手机调成全景角度,啪啪啪连拍几张。
“感谢天,感谢地,感谢何朵让我们吃鱼!姐妹们,走一个!”乔含星催促道。
“走一个,干啦!”四个人纷纷一饮而尽。
酒意正酣时,何朵的手机响了起来。一看到电话号码,何朵就严肃了起来。
“喂,周董——哦,明天吗?我可能没时间呢——其他时间啊,我现在也不知道。那——嗯——周五?哦,好的。”何朵心事重重地挂了电话。本能让她已经不想再接到周鸿德的任何讯息,更别说见面了,但撒谎和拒绝又不是她擅长之事,最终还是奴性难逃地答应了大佬的邀请。
“咋了?客户约你吃饭呢?”张雁莀放下筷子,关切地问道。
“嗯,一个有点莫名其妙的客户。”何朵撇撇嘴道。
“怎么啦?骚扰你呀?”乔含星一脸八卦地笑道。
何朵欲言又止,寻思了一番后,老老实实地交代了前几天的经历,接着说道:“我不是很确定他到底啥意思,又怕自己是没见过世面想多了。”
“那肯定不能去,这人很明显就对你不怀好意!”吴欣气呼呼地说道。
“但是,会不会是我过于一惊一乍了呢?”何朵拿不定主意。
“依我看,你就去呗!你一个大活人,他又是大老板,你能吃什么亏?做业务不就这样嘛,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乔含星的态度和吴欣截然不同。
“雁莀,你怎么看?”何朵求助地看向张雁莀。
张雁莀是四个女孩里见识最多的姑娘,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是一种风平浪静的神态,何朵最是依赖她。
见何朵问自己,张雁莀略微思索了下,道:“看你自己。去也没什么,不去也没什么。这种身份的人不至于会行为恶劣到伤害你,估计也只是试探。但如果你不喜欢这种感觉,就不要去,也没什么,都是正常的。”
作为全国5a级的旅游景区,玉湖几千年来都是江临市最核心的景点。将近五十平方千米的总面积,三面环山,百步一景,每个曲径通幽或峰回路转处必有一番独特景致惊喜来往的游人,天然的风水宝地。整个江临从古代就围绕玉湖而建,如今城市虽已向外辐射了上万平方公里,玉湖也依然是静卧在核心的城市之魂。
玉湖景区的建筑多以标准的南方园林为主,那些在丛林掩映中悄然耸立的别墅或者排屋,不是企业会所,便是非富即贵人家的私宅。何朵从出租车上下来,沿着内湖边走边找,经过一处繁华的景区大门后,沿着鹅卵石小道向湖心方向走去,穿过几丛诗意盎然的芦苇,便看到了不远处一所安静雅致的别苑。
门口的两株大芭蕉把别苑衬托得低调不惹尘埃,一丝好感涌上何朵心头。工作人员殷勤地把她引入院内,绕过古朴气派的照壁,一个约略一百平方的小院子便呈现在了眼前。何朵匆匆经过,瞥了一眼,院子虽然不大,小桥流水假山园林却一处不少,就连对称摆放在走廊两侧的盆景都看起来奢华且讲究。
正寻思着刚才那几盆盆景是哪种植物,冷不丁服务生说了一句:“到了,请进。”
何朵堆起笑容进入包厢,看到了包括周鸿德在内的五个人。
“小何来了!坐这里。”周鸿德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座位。
“抱歉领导们,我来晚了呢!”何朵落座后,简单寒暄道。
“张总你认识了,这三位要隆重介绍下,江临书画协会主席项总,玉湖文苑副会长谢总,这位是别苑的总经理何总。”周鸿德慢悠悠地介绍道。
“接下来我要隆重地介绍了,这位是江上香茗的大才女,何朵。”周鸿德话风一转,笑呵呵地说道。
“见笑了见笑了,很荣幸认识各位领导。”何朵连忙半鞠躬道。
“本家,本家,小何总您好!”别苑老板何总热情主动地同何朵握手。
“惭愧,您叫我小何好啦!”
确如周鸿德所说,此次宴席没有备酒,整体氛围也比较轻松。项谢两位艺术家在周鸿德的鼓动下泼墨弄文、引经据典,众人也都诗意大发,附庸风雅,争相讨要项谢二人的字画,何朵也有幸受赠一副。席间周鸿德还是会偶尔自然地拍拍何朵的肩膀或手背,像极了长辈在认真对后生言传身教,连何朵都产生了模棱两可的错觉。
两个小时后,众人各自散去,余下周鸿德、何朵和张总转去后院喝茶。何朵跟着两人走出包厢,绕过一弯小廊,一个翠竹挺立,烟雾缭绕的小院映入了眼帘。相比前院,后院面积显得略小一些,院落两侧种植了密密麻麻的毛竹,另一侧墙角则修葺了一处微型花园,其间争相开放着不知名的精致花卉。
院子中用篱笆和稻草隔出了一大一小两个卡座,何朵跟着周鸿德和张总落座到其中大的一处。茶艺师早已候在一边,待众人坐定后也款款落座,准备泡茶。
“哎,小姑娘,你去休息吧,我们这里有专业大师的。”周鸿德冲茶艺师说道。
“哎哟,可不是么,咱们可是有大美女茶艺师的。”张总立刻附议道。
何朵会意,主动坐到了茶艺师位置,熟悉了一下器具和茶叶后,慢慢冲泡了起来。
“其实啊,喝茶都是我们老年人才做的事情,人家年轻人喝的都是酒和饮料。只是这些长脂肪肝和囤积赘肉的东西,我们老年人是没办法享受了哟!”周鸿德一边欣赏着何朵的茶艺,一边慢悠悠自嘲道。
“是啊,人一旦过了四十岁,代谢的速度就跟不上吃东西的速度了。一口肉下去,不跑个三公里都不敢躺平了睡觉啊!”张总感同身受地附和道。
“是呀!所以说咱们要多喝茶,健康养生,又有格调!”别苑的老板何总送走了两位艺术家后,也一起坐了过来。
“小何,是不是这样?”周鸿德随意问道。
“也不全是吧!我就更喜欢茶。”何朵不假思索地说着违心话。
“你这丫头,一看说的就不是实话。”周鸿德笑呵呵地戳穿道。
“真的!”何朵继续信口胡诌道:“茶是时间的对话,喝的是一种智慧。年轻人爱喝酒,只是因为气氛,如果是自己一个人,您看谁还会抱着一瓶酒喝?”
“古灵精怪的。”周鸿德笑着抿了一口茶,继续说道:“挺好!像这样休闲恣意的时间不多啊!小何才女,你呀,未来可期。”
“哎哟,谢谢周董夸赞!”何朵举起茶杯,跟周鸿德隔空敬了一下。
“你看着,没有酒,敬茶就怪怪的。”周鸿德摇摇头。
“挺好,真的!”何朵忙不迭地说道,心里暗暗祈祷千万不要改成喝酒。
“要不咱们来两首诗吧?小何你有所不知,周董可是半个诗人呢!我们吴商读书会的名誉会长!”张总提议道。
众人一致拍手称好。
周鸿德乐呵呵地笑了笑,并未拒绝,略微沉思后,一字一顿道:“一点新竹笼翠烟,两道清泉煮茶甜。三生石畔禅音脆,四角香炉抹平川。”
“牛!厉害!不明觉厉!”张总大声追捧着,众人也纷纷赞叹不已。
“献丑献丑。”周鸿德端起茶杯抿了一大口,道:“老张,你别光咋呼,你也来一个。”
张总连连摆手,说道:“不行不行,我什么水平周董你有数的哟,可别消遣我呀!小何,你是才女,你来一个!”
冷不丁被点名,何朵吓了一跳,赶紧谢绝道:“不行不行,周董诗句一出,我连‘鹅鹅鹅,曲项向天歌’都快要想不起来了,更别说创作了!”
“别谦虚,慢慢想,你随便来一个都会比老张的强。”周鸿德鼓励道。
在这种大佬给面子的场合里,一味退让只会显得不识趣和破坏气氛,何朵也不好推辞,咬牙说道:“好吧!但是太突然了,要不本家哥哥您先来一个,给我点时间凑一下字?嘿嘿!”
这回轮到别苑的何总叫苦了,不过毕竟是在他的地盘,扭扭捏捏自然不行,因此在众人的起哄下,何总硬着头皮大声念道:“今日高朋满座,小弟不胜感激。可怜作诗真难,自罚一杯随意!”说完自己便先大笑起来,众人也都乐的合不拢嘴,气氛瞬间达到一个小高潮。
“老张,你也赶紧吧!我都上了,你也得上!”何总任务完成一身轻,怂恿起了张总。
“是啊,老张,赶紧着,别想着躲!”周鸿德催促道。
“唉,真不行呀!你们看我额头这汗……”张总一边红着脸,一边撩起额头碎发给众人看。果然,细细的汗珠子正密实地沁在他光亮的额头。
“小何,你赶紧给哥哥救救场。”张总朝何朵投去求助的“悲切”表情。
何朵被张总的窘迫表情逗得忍俊不禁,正好她已经勉强凑出来几句,便道:“那行,我先说说看,周董何总张总你们给我修改修改。”
“好好好!”众人凝心屏气地等候。
“风帘翠幕芳满园,茶烟悾濛悄闻香。闲阶碧苔花弄影,檐下始觉对酌长。”何朵红着脸慢慢念道。
“好啊,好诗!”
“果然是才女啊,厉害!”
众人轰然拍手叫好。何朵长舒一口气,难为情道:“献丑了献丑了,全是堆砌的字眼,到我的极限了,领导们多指教呀!”
“很不错啊,小何。以你的底子,只要坚持研习,有个专人指导,假以时日,你就是现代李清照!”周鸿德鼓励道。
“周董您可别折煞我了,就这几句话,已经烧死我几万个脑细胞了!”何朵摇头苦笑道。
“眼下不就有现成的师父嘛!小何你还不赶紧以茶代酒敬敬周董?”张总挑眉提议道。
何朵刚准备拿起茶杯,周鸿德便摆手道:“我不行,我的水平我清楚,有机会给你介绍个真正的大师。”
直到日头西斜,茶话会才正式结束,何朵总算应付完了这高负荷的烧脑社交,几乎是逃命般地打车溜回了公司。全程的精神紧绷,让她对这种高端社交场合越来越望而却步。好在今天的活动还是蛮有启发的,还额外收获了一幅专家的亲笔书法,字曰“风华正茂”。
“小何,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翌日,一条周鸿德的微信,让何朵最后一丝幻想彻底破灭。
看来自己真的只是被人当玩物了。
“周董您抬爱了。虽然昨天您没答应,但在我心里,您早就是我德高望重的恩师了。”何朵思来想去,硬着头皮回复道。
“恩师有很多种,我愿意做你亦师亦友的亲密朋友。咱们约个时间,一起去看看电影,唱唱歌。你想去全国哪里玩,我都带你去。”
……
一阵强烈的恶心感席卷何朵全身。一时之间,她连续修改了好几条拒绝信息,却都没能发出去。她不确定怎么说才能一击即中,既不得罪人又能让这荒唐的事情彻底结束。
一个激灵,周鸿德的电话打了过来。何朵犹豫了一小会,硬着头皮接了起来。
“怎么啦?有压力了是嘛?”周鸿德在电话那头笑呵呵地说道。明明是很过分的要求,却感觉他只是在跟自家小辈日常聊天似的轻松。
“我……周董,我实在是不想冲撞您……可是,我确实不是那样的人。而且,我有自己喜欢的人。”何朵极尽诚恳地说道。
“那些不重要,你可以从现在开始慢慢做决定。”周鸿德依然心平气和地说道。
“周董,不可能的。我很珍惜您这样的朋友,当然,如果您看得上的话。如果您和我的相处只是抱着别的想法,那,我是真的要让您失望了。”何朵话说完,心里瞬间轻松明朗。
“小何,我还是那句话,你不要着急给我答复。你很有前途,我的确很想培养你。你要么来我的公司吧,我给你一个总经理的位置,年薪保底三十万起,将来我把你培养成我们集团里的一把手。你才刚踏入社会两年,这样的机会不是人人都有。”周鸿德说道。
“对不起,周董,要让您失望了。谢谢您的青睐!但是真的,我很珍惜您这个朋友。这是我全部的心意,过去、现在、未来,都是。”
周鸿德再也没有找过何朵,礼品也自是从未买过。这也是何朵入司以来投入最多、业务上却毫无收益的一个客户。
花这么长的时间跟进维护,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何朵难免唏嘘了几天。天气渐冷,何朵的心也跟着低落了下去。
南依的婚礼定在冬至这一天。临近年底,正是冲业绩的时候,加上山高路远,何朵自然没法赶回去,只好委托刘晓晨带着自己的份子钱一起给到新郎新娘。
“这个王文轩到底踩了什么狗屎运,才如此侥幸地娶到了你?”何朵在电话里打趣道。
“你才狗屎呢,哼!不是人家侥幸,是我侥幸。你知道吗?文轩的爸妈都是离丘小有名气的手工艺人,人家有一个很大的漆器作坊,收了十几个徒弟,这些徒弟都特别敬重他们的师父,人家作坊的生意可稳了。”南依幸福地述说着老公的家庭环境。
“你的意思是你老公家境殷实,你公公也小有成就,所以是你高攀了?”何朵打断道。
“没错!朵朵,不是我自轻自贱,是真的我由衷感觉我高攀了。你看看咱们村,咱们家,咱们这个穷山恶水的地方,咱们有什么?”
何朵听得出来,南依不是抱怨,而是想从何朵这里找到自信的理由。
“咱们那里……”何朵神思驰往,红西乡十几年来的变迁历历在目,不由感慨道:“是啊,咱们那里,真的是一无所有了。”
“还有咱们这里的人,有几个是好人?都是自私自利吃里爬外见不得别人好的人,我有时候真的都怕我公婆他们来咱们村。”南依叹道。
“这倒大可不必吧?你和王文轩是自由恋爱,自由婚姻,你们首先是互相喜欢的对方的人,又不是对方的家庭。再说了,王文轩家不就是个小康家庭嘛?又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辈,你自卑个啥?你可不要钻牛角尖了!王文轩帅吗?有本事吗?有才吗?”何朵感受到了南依的自卑,严肃地说道。
“反正我看多了就觉得帅,嘻嘻。”南依念头一转,心情大好。
“你呀!这么漂亮,从小就是村里的一枝花,还这么孝顺懂事,他王文轩才是高攀了你,真的!”
“朵朵,我怎么这么爱你呀,么么么!”
不管承不承认,每个人在工作之后必然要面临的下一个阶段,就是婚姻。南依是何朵最亲近的人,如今也结婚了,更别说自己这两年来在公司参加过的大大小小各种婚礼。在和陈沫分手之前,何朵从未忧心过自己未来的家庭生活,她一直坚信自己可以遇到那个能互爱一生的高品质白马王子。直到被陈沫沉默地甩掉之后,她才开始担心自己未来的人生走向。
“高不成,低不就,会不会就是始终竖在我未来择偶路上的栅栏?”
真是:水月镜花无穷尽,尘埃褪却空孑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