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江默言常年出入各种富豪名流的高端场合，无论是著名高校的emba，还是政商界的协会论坛秘书会，这些富人之间交流的惯用方式之一就是相互搭台分享宣传。作为典型的社牛人格，江默言极其擅长各种文史杜撰和路演，没的东西能说成有的，有的东西能说成神乎其神的，因此江上香茗公司常年都有络绎不绝的团队前来参观。
    江默言只负责演说、寒暄，偶尔遇到些重量级的团队，会在参观结束后会安排宴席招待。每每团队来访，包含何朵在内的员工们就会提前到现场负责接待。一旦有人表现出对产品感兴趣的样子，就积极上前讲解，产生的销售计入江默言名下。但是如果凭自己的本事添加到客户的联系方式，产生的后续需求和订单，就属于员工个人了。
    一般来说，常规团队大多会直接安排展厅导购服务，只有一些高端点儿的团队才会安排给何朵这些中高层干部接待，少数更高级别的则是由徐则易这样的核心高管接待。
    这天，一群吴东大学emba的同学团热热闹闹地挤在江上香茗的茶叶博物馆里，一边听着江默言娓娓介绍，一边热烈讨论和捧场，何朵和其他几个同事则低调地陪在一边。这帮老江湖何其聪明，紧紧围绕在江默言身边，对这些几乎满脸写着“销售”的员工纷纷敬而远之。何朵跟的无聊，就慢慢退到了队伍后面。相比前方的熙熙攘攘，此刻的场面尤其有一种清冷寡寂人走茶凉的反差。何朵拿起手机回了几条客户的消息，抬头看到一个半头银发的老太太正认真地看着着一段解说词。
    “这里讲的是乾隆当年下江南时来江临品茶的趣闻。”何朵笑着说道。
    “哦，我这眼神不太清楚，呵呵。”老太笑道。
    “没事，我给您讲吧！”
    这是大多数游客都喜欢驻足的一处讲解点，然而博物馆里鱼龙混杂，如果不是有过预约，常规散客一般都是自己闲逛，尤其是像老太太这样穿着简朴的老人，工作人员多数不会搭理。
    起初何朵也没在意，但是距离她前面看到这位老者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老人耐心的学习精神感染了她，反正她也不喜欢那帮吆五喝六逢场作戏的老板们，还不如安安静静陪老人一会儿。老人每一个解说点都想了解一遍，何朵看老人听的认真，讲的也越来越来劲儿。
    “妈，还没看完啊！走了！”老太刚好快逛完的时候，一个衣着考究的中年人匆匆赶了过来，对老太太说道。
    “呵呵，快了！”老太说道。
    何朵看到中年人脖子上的参观证，正是方才跟随江默言的吴东大学emba班的团队证件。
    “您好！”何朵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男人点头示意了下，便催促母亲离开：“车子都启动半天了，司机找你也找不到。我同学们都坐大巴走了，你不跟着我的话一会越发找不到地方了。”
    “我又不跟你们一起吃饭，我自己逛。”老太说道。
    “我也不跟他们一起吃了，公司还有事。你先上车，等下司机先送你回家，顺路的。”中年人说道。
    “小何，那要不下次，我再来学习。”老太对何朵说道。
    “没问题呀，史姐。您先回去，啥时候想来联系我就行。”何朵说道。
    “这还看上瘾了呀？要买什么，我回头跟我同学打个招呼就行。”男人边走边跟母亲说道。
    “我觉得那套茶具好看，你说放在你爸的书房合不合适？”老太太说道。
    何朵在身后听的清楚，心里略微有些激动，因为老太说的那个瓷器收藏价二十九万。这可是笔不小的单子啊，要是真买了，自己单笔提成就有四万多！原本并没想过老太会买东西，在何朵看来，她和那些爱学习有文化底蕴但是经济一般的老人并没什么不同，自己纯粹是出于敬业和热心才陪伴老人参观，没成想老太太竟还是个真正的金主。
    但是男人最后的一句话，像一盆冷水般浇在了何朵脑门上：“这些东西华而不实的，以后再说吧！你要真喜欢，我回头跟他们老板说一声。”
    好运来的快，去的也快，何况就算真买，按照惯例对方也定然会直接找江默言。既是如此，何朵也没再抱什么希望。不成想一个星期后老人还真联系了她。
    老人过来的时间刚好是午饭后，何朵便把之前从江默言那里蹭到的老白茶拿出来接待。老人一到店里就被芬芳的茶香吸引，坐下来喝了好一会儿，才继续着上次的路线逛了起来。
    与上次不同的是，老人一边参观一边开始询问产品的价格，而且询问的都是价值不菲的收藏品。整个展厅参观完以后，老人选定了一款茶叶和一套天海蓝的茶具，总金额五十六万。
    “小何，你把你们公司的账号发我微信上，我明天打过来，你到时候把这些东西送到我家里哦！”
    原以为会飞出去的订单不仅没丢，还翻了一番。而且老太似乎并不想惊动儿子，全程自己操办。何朵心里几乎是高响着此起彼伏的佛音，一个激动间，劈里啪啦的鞭炮声似乎也在脑子里燃烧了起来。
    毕恭毕敬地把老太太送上车，顺路给老人汇报了自己的生肖八字，看到车子远远地驶离之后，何朵才跳跃着回到了办公室里。
    五十六万的订单，二十个点的提成。
    正喜上眉梢不知所以之时，老太太的电话打了过来。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何朵稳住气息接通了电话。
    “小何呀，你说我那个茶具行不行呢？好不好看呀？我有点不太放心呢！”
    果然！何朵心里一紧，嘴上仍风平浪静地说道：“那个茶具是大师作品的收藏版，仅此一套哦！您是不喜欢颜色呢，还是有什么担心呀？”
    “倒也不是不喜欢，我看什么都喜欢呢！就是有点担心买回来会不会不适合我家里的风格。”老太太认真地解释道。原来她并不是后悔买东西，而是担心花了钱却买不到最合意的。
    “这个倒也好说，咱们馆里上好的茶具太多了！要不明天我带上我们艺术品项目的老师，去您家里实地参观下，再根据您家的风格给您提供最适合的方案，您看怎么样？方便不？”何朵问道。
    “方便方便，这有啥不方便的！正好我也想看看家里头还有什么地方可以陈列陈列，你能来就太好了，可以帮我策划策划！小何呀，谢谢你啊！”老太太声音再次响亮了起来。
    我去！看来这个单子已经不只是一套茶具的事情了！
    所谓的艺术品项目老师，就是半路上从金融版块被调拨过来临时负责馆藏品的田菲尔，博物馆的产品交付本身也是她的工作。何朵表面上说请老师出面，实际上就是给老太太一个定心丸，毕竟产品方面自己已经非常专业了。要说审美，何朵自认公司里的设计师们对美的嗅觉还不如自己呢！毕竟那些个性化的订单最终呈现的效果怎样，大都是设计师按照业务人员的要求去做的。
    田菲尔像模像样地在史老太太的豪华别墅里转了几圈，频频点头并适当做出一些赞叹。何朵也是第一次参观私人豪华别墅，对那些动辄上百万的灯具和餐具以及沙发床椅震惊不已。参观还没结束，何朵就有了新的想法。
    “史姐，您家里这么大，平日里亲朋好友来了，也不会只呆在一个地方。照我说您家里的书房、客厅还有阳光房，都可以陈设一套茶具。这样宾客不管在哪里，都能随时欣赏和享受用茶的时光。不然房子这么大，咱们一套茶具搬来搬去的，也不合适。”何朵说道。
    没想到史老太太一听之后，喜笑颜开，道：“小何呀，你说到我心头上了！我也有这个想法呢！”
    “还有您的走廊有点空，博古架的东西也有些参差不齐，其实可以在走廊尽头陈列一个专门的瓷器，走廊两侧的空格里放一些小的。博古架的话，您可以说说您本来希望它以什么样的风格展现在宾客面前，我们再看有哪些产品适合摆放。”何朵一边拿手机拍照，一边用卷尺丈量着尺寸。
    “那就交给你啦，小何，你一定要给我做出最好的方案哦！钱不怕的，我就要方案好，东西好！”史老太笑成了一朵花。
    就这样，史老太太把策划茶具的“大任”隆重地交给了何朵，临行前还热情地请两人吃了一顿饺子，只因为昨天在展厅门口时何朵说过自己是北方人。
    田菲尔把博物馆里能拿出来的最贵的东西都列给了何朵，按照她的方案，这个单子至少要到八百万了。何朵哪里忍心这样去宰一个善良的老人，沉住气按照最适合的方案给老太太着手操办。请了公司最好的设计师，做了三套不同的搭配方案，一番专业又贴心的操作下来，订单金额稳定在了四百万。
    按照公司提成制度，全价销售产品的提成是二十个点，相当于何朵可以拿到八十万的提成，这简直是奇迹。但是何朵了解公司的套路，一般遇到这种订单，公司有的是办法把大单最终划拨到微利项目中。毕竟收藏品的瓷茶不是常规备货商品，虽然没有针对的提成政策，但按照常规产品提成方法计算的话可能也不现实。何朵快速回忆和搜索着公司各种提成制度，最后在“微利产品提成按照利润的六个点计算”这里找到了另一个方案的可能点。
    但是这个也不现实，因为收藏品不仅不算微利，更应该算是暴利，照这个算法，提成至少还得飙到一百万。不过这么一来，按照江上香茗历来两者取其少的做事风格，八十万提成倒也就靠谱了。
    何朵思来想去，决定先下手为强，打定主意后就去找了徐则易。
    “徐总，我们日常的提成制度都是‘全价销售提成二十个点’，那么如果是展厅的瓷茶收藏品销售，提点也是按照这个算吗？”何朵问道。
    徐则易一愣，机警地问道：“你要出库吗？”
    “也不算吧，有可能，所以想先问下您。”何朵眨眨眼睛，打了个马虎眼。
    “这个我也不是特别清楚，你可以问下艺术品部门呀！”徐则易说道。
    “以他们的意见为主吗？”何朵问道。
    “嗯，他们是对口部门，你问他们吧！”
    “好的！”何朵转身，心里美滋滋，艺术部门的负责人就是田菲尔呀！
    “多大的单子？”何朵还没迈出脚步，徐则易便紧接着问道。
    “预计差不多小四百万吧！”何朵微笑着，关门时看到徐则易沉思的可爱表情。
    何朵爆出四百万大单的消息迅速在公司传了个便，连江默言都惊动到了。不过任谁此刻也无法撼动这笔订单，因为何朵已经以迅雷速度签完了合同。史老太太卖掉了手里的两只股票，一小时内就把全部款项汇入了江上香茗公司的账户。用她的话说，这些钱还不如自己手指头上戴的翡翠戒指贵呢。
    “您的戒指多少钱呀？”
    “六百万。”
    何朵的提成还没到手，就已经有同事们明着暗着预约借钱了。这其中就有闺蜜吴欣，借钱的理由是“买房”。
    何朵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在这之前吴欣从未提及要买房的事情，结果自己一有大单就来旁敲侧击。买房的钱可不是少数，而且也不是短期内能还的，真借给她，那自己要买房的时候又该怎么办？要知道自从接了这个大单以后，何朵心里也已经涌出蠢蠢欲动的买房念头了。
    好事多磨，这个单子前面开展的有多顺畅，后面就有多纠结。并不是史老太太事后反悔或者订单履约发生意外，而是这笔订单的提成，朝令夕改，迟迟未发。
    “这个客户的儿子是老板的朋友，客户资源的源头是老板，这个订单严格上说属于客服订单，应该按照客服订单的提点计算，也就是两个点，合计八万。”财务老总说道。
    “客户并不是在随团队参观的当天购买的产品，而是我在后期的服务中慢慢开发出来的。即便要算是老板的关系，也最多是拿其中第一次看中的两款产品去计算，何况客户第一天来的时候并没买。反正这也就当这是我做的一个退步好了。剩下的产品都是我通过方案设计，从公司的艺术品仓库里翻出来的，并不在博物馆中，也是跟客户后期对接服务的过程中产生的。所以抛去那五十六万的产品，还有三百四十万应该按照二十个点的提成计算吧！”何朵据理力争道。
    何朵说的不无道理，按照这样的算法是最公允的，但提成加起来也有七十万。
    “这个，我也决定不了，我会跟领导们反馈，等领导们批复吧！”财务老总争不过，但也没有别的办法。
    可一晃过去了一个多月，提成的事情依然迟迟没有下文。何朵焦虑不已，跟好友跟菲尔抱怨了几次。田菲尔之前陪同何朵去过一次史老太太家，对这个订单的过程很是了解。与何朵不同的是，田菲尔最早是江默言的秘书出身，时不时会跟江老板汇报一些工作，真正的近水楼台。
    “找机会吧，我帮你跟老板沟通一下这事。”田菲尔说道。
    “哇，菲尔，太谢谢你了！等我这个提成发下来，我给你封个大红包！”何朵感恩不已。
    几天后，田菲尔气呼呼地说道：“一个单子，这么多人要分！博物馆的接待人员要分，说他们参与了当时的团队接待；展厅工作人员要分，说这些产品平时是她们维护打理的；集团办公室要分，说博物馆归他们管；财务又说还有设计师团队也有功劳，而且这种暴利的大单要扣很高的税点……七七八八算了几天下来，财务说你的订单有效业绩只能算二十万！”
    “厚颜无耻，厚颜无耻！”何朵气的连骂人的词都想不起来了。
    “以前博物馆里产品出库时怎么也不见他们来分，现在单子大了就都跑出来了，好意思吗？怎么这么不要脸！”何朵捶胸顿足，脸都气红了。
    “唉，这些人也是让我开眼界了。事已至此，照我说你也别急了，等过两天有机会我再跟江总说说。”田菲尔安慰道。
    “菲尔，真是太谢谢你了。其实我有想过要不要亲自去找江总说下，但这样难免显得我斤斤计较，还越级。幸好有你。我这次还真是大开眼界了！这些人，干脆抢钱算了！一个明明暴利的大单，到最后还不如平时一单正常利润的订单，真是可笑，可笑！”何朵愤愤道。
    田菲尔摇摇头，眼睛看向窗外。
    距离发提成的时间又过了一个月，快三个月了，何朵终于等来了田菲尔的召唤。
    与以往不同的是，田菲尔不再像以前那般亲切客气，反倒是突然板起了脸，而且正襟危坐，竟有些严肃。
    这突如其来的生分让何朵有些不解，下意识想着该说些什么笑话缓和下气氛。田菲尔却直接直接开口了。
    “经过我几番的努力，江总终于同意了不让任何无关人员参与这个订单的分成。但是我，和赵工，不是无关人员。原则上来说，是咱们三个人一起合作，完成了整个销售闭环的。所以江总这边最终定的方案是：提成三十万，你、我、赵工，我们三个人各十万。”
    “……”
    “听懂了吗？有什么不清楚的，趁现在可以问。”
    “……”
    何朵好奇地看着田菲尔，这个平日里和颜悦色无话不谈的好友，如今正以一副她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说着天方夜谭的话，以至于她一时间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起。更或者说，不知道有没有必要跟眼前这个陌生人讨论。
    “没什么好讨论的，我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