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齐天运十六年,齐陈战,自天邪关至阆城,战火绵延人间域一万四千里,民众怨气冲天,幽魂十便凝一,生者死者皆恸哭悲音不绝,一时间,人间域妖魔横生,鬼物四起……
似倒未倒的酒肆旗杆搭着屋顶那块飞檐,写着墨色“酒”字的暗红旌旗于风中飒飒摇曳,连同着旗杆与周遭其余众多的枯败老树并一众别的残的破的屋木发出奇奇怪怪恼人的声响。
挨着酒肆的一处断垣残壁后,一个十三四岁,正处豆蔻的少女蜷缩着身子,洗的掉色的衣裳隐隐透露出其家境的贫寒,然而灰尘之下,却依稀可见其五官端正,或是个美人胚子。
但再看,她的右腿上竟有着数道深浅不一的爪痕,其中一道深可见骨,可说是生生剜去了许多血肉。但她却像是不知疼痛一样,只是双手抱头,面色惊恐,不断喃喃着:“放过我,放过我……”
突然,她身子猛地一激,一个冰冷的触感顺着她的左肩至后颈再至右肩。
那像是人的手,她知道;但她还知道,那不会是人的手。
她僵硬地转过头去,右后,一个水灵精致,约摸七八岁大小的女娃正用手搭着她的肩膀对她微笑着。
没有犹豫,她立刻就想起身逃离。
毕竟,腿上这苦痛的挥毫正是出自“祂”的手笔。
奈何,她已不仅仅是感知不到腿上的疼痛,只是在这停了少顷,便连再迈一步也成了奢望。
遂见,她刚一起身就右腿一软,接着狠狠地摔倒在地,然而甚至来不及痛呼,她动作不歇,手脚并用,奋力向前爬去,与此同时,颤抖着向身后望去——
远处萧条的官道上,左右两列共一十八面上书巨大“归”字的白色丧旗凭空浮着飘着向前缓缓飞着,列旗中间,四个穿着灰色麻布衣裳,戴着家丁帽子的骷髅抬着两座棺材,而祂们,在向这靠近。
至于眼前,这水灵精致穿着荷粉色丝绸衣裳的女娃子笑着:“所以,这位姐姐,你是来带我走的吗?”
“不!不!不要过来!”
少女大喊。
“是吗?你也不要我吗……”女娃的表情蓦地一暗,但下一刻,她笑得更“开心”了,“那,是不是没了腿就不会离开我了呢?”
说罢,只见她的指甲飞速变长,变暗,瞬间化作利爪,她轻抬右手作斩状,视线紧盯着少女的双腿。
这利爪刚一显现,少女便身子一激,瞬间扭过头去,眼神空洞,泪水止不住地流,她费力地爬行,无力地嗫嚅:“不要……不要……不要……”
地上的碎石嵌入指甲缝隙,血流如注也恍然不觉。
然而,“铛!”
一道清脆的金铁交击声兀地出现。
少女听到这金铁声,似乎神智清明了许多,绝望空洞的眸子顿时有了些颜色。
她扭头看去,身后,一个十岁左右年纪的男孩持一柄二尺短剑挡下了这利爪,他穿着一身蓝灰色直领大襟大袖长袍,未冠,将及肩的头发斜扎作小辫。
“你这小鬼竟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害人!”男孩大喝道,童音清脆却隐有虎啸龙吟之势。
同时,他左手拇指并三四指合拢向掌心,直食指并小指,力而掐诀。遂见那小小短剑竟猛地爆发出雷光,飞速蔓延似雷蛇,瞬间袭中那女娃。
她吃痛之下立即飞身后退,男孩攻势不停,步踏罡斗成禹步,直剑长刺,七步七剑连刺之下,女娃胸腹臂腿共七创。
但只见她那伤口并不流血,反而流出黑色的半液半气状的雾。
她捂着伤口弓着身子跪在地上,尖声大呼,“阿大,阿二……”然而下一刻就被一个女声打断,“你是在叫他们吗?”
女娃转过头去,那一十八面丧旗和两口棺材七零八落地尽皆倒在地上,趴在棺材旁的四个家仆更是全部缺胳膊少腿,不成人形。
一旁,一个穿着月白色剑袖并长裤,束马尾,容貌精致,打扮干练,正值二八碧玉的武服少女抱胸站着。
看着呆愣着一动不动的女娃,男孩又一掐法诀,“哼,小鬼,受死吧!”接着便见剑身雷光大作,他顺势就要斩下。
“子明,住手!”
但那武服少女却是立刻叫停,同时从腰间拿出一柄飞刀飞速甩出。
“咻!”
子明闻声收力,剑势减弱,“叮!”飞刀便将那刚刚斩出的雷剑击偏入地。
他拔出插到地上的短剑,疑惑地望去:“师父?”
“从丧旗的字和队伍形制来看,她们可能与归鬼有关,此事须从长计议,不能轻举妄动。”
“可是师父,她害人了啊!”
“我知道你心善,但是动了她或许会有更多的人遭殃,不值,这七剑也算是为你身后那女孩报仇了,可以了。”
“可……”
子明叹了口气,顿了顿后猛一转身,看向那受伤的少女,注意到男孩投来的视线,少女立即紧盯向男孩,眼神中仍满是惊恐。
他快步上前递上自己的短剑,对视着她的眼睛,子明沉声道:“你马上就可以报仇了。”接着蹲下身去从袖中取出两张符纸,放在地上开始画符,分别作止痛与急救之用。
远处,他的师父没有说话,叹了口气看向那小鬼开始警戒,算是默认。
不过其实如果没有法力,那么这剑也就只是一块锋利的凡铁,砍得再多,哪怕真的将女娃大卸八块,那也只是浮于表面的,恰如抽刀断水,对鬼物而言算不得什么实质的伤害。
子明来这么一出仅是为了让少女不留下心魔。
可,不受伤,那是对于鬼物而言——
“呲!”
“啊!”谁料,下一秒响起的竟是男孩的哀嚎。
武服少女立刻望去,正半趴着的自家徒儿身前,方才救下的那人直直地站着,哪有半点受伤的模样,那柄“凡铁”已经从背后穿透了他的胸膛,血流如注。
而这时再看,那少女脸上哪还有半点惊惧之意,未持剑的左手化作黑色的利爪在子明的背上划过,男孩又是几声痛呼,她定定地望向武服少女,眼神中满是嘲讽和揶揄。
没等武服少女回过神来,只见那人又开始转动手中刺穿子明的短剑。
“啊!”
男孩痛苦的哀嚎,止不住流出与咳出的鲜血让她瞬间血气上涌,她怒不可遏道:“卑鄙!受死!”
说罢她就掷出一柄飞刀,同时抽出腰带甩作一柄软剑,飞身而……
“呲!呲!呲!呲!”
四剑并中!
只是被利刃穿心的竟是这武服少女!
圆瞪着渐渐灰暗的眼睛,被利刃架在空中的她看见,方才倒在地上的四具骷髅家仆皆化臂为骨剑,祂们眼眶中的鬼火忽明忽灭,好似是在讥笑。
远处,那躲过了飞刀的少女,地上,那缓缓站起的女娃,也都正讥讽地看着自己。
最后,看着笔下符纸画到一半断了生机的徒弟,咽下最后一口气前,她似要咬碎银牙般地挤出:
“鬼子敢尔……”
……
“这位,呃,贵客,怎样,是不是对这商品更有兴趣了?”
蓝色的幽火通明,映照着堂皇室内众多狰狞的鬼物,一处骨质冰面透明柜台前,一个身高一丈有余的巨大僵尸顶着他那张恶意满满的血脸竭力做出一副谄媚的神情,滔滔不绝地介绍着柜台里那短剑和软剑的来历。
而他的面前,一个身高有他一半多些,束发,上着褐色交领大袖云纹绢,下穿墨色宽身百褶绣龙裳,脸戴一副怒目獠牙铁鬼面,只露一双猩红竖瞳丹凤眸的青年饶有兴趣地看着那柄软剑。
注意到他的视线,这巨僵一咬牙:“今天贵客驾临魅轩的黑炎城分阁,小鬼便斗胆做了这个主,借花献佛,您既看中了就直接拿走!”
青年闻言不免多瞥了这巨僵一眼,不过转瞬他就摆了摆手:“这倒不用,你在这工作也不容易,我白白拿走未免不好,买卖一事,本就天经地义,给我包好吧。”
说罢,看了眼价格后,他从腰间缀着的绣有“成魅”二字与云水纹的青色荷包里掏出三枚金色刀币来。
说来奇怪,单这一枚刀币便有五寸长短,已比这小荷包要长出许多,先前却未看见它有丝毫鼓胀,由此可见,这荷包也并非凡物。
将刀币排到柜台上,他笑道:“若是单看这两柄剑的价值,纵是我与它们有眼缘,其实这价钱也算是远远超出,只是,加了故事后确实有趣,你们倒也真会做生意。”
巨僵连忙摆手:“不敢,不敢……”
“不用这么紧张,只是说笑而已,我既看中了,便也不贵。”
鬼面遮住了他的表情,但可见眼角稍弯,且听声音,确实能感受到些许愉悦。
接过巨僵递来的装入剑鞘的两柄剑,他紧握着定睛端详了几瞬,同时,感受到屋外投来的那道陌生的视线,“有趣。”
随后大步流星地离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