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刘彦贞吓走李毂之后,立刻对自己的威名产生了迷之自信。刘彦贞是有自负基因的,因为他的父亲就是那个自比韩信的刘信。
按照史书记载,刘彦贞是将门之后,且精通箭法,人送外号“刘一箭”,但他有勇无谋,并不足以独当一面,不过他在当时却是享誉南唐的“名将”。
一来是因为他的出身,名将刘信之子;二来是他重金贿赂权贵,“四凶五鬼”争相夸赞,他治民如龚、黄,用兵如韩、彭,更赞誉他是南唐的活长城;三来是他在寿州任上提前几年就预言了后周要大举入侵的行动……
总之,一个真敢,一个真敢信。李璟就真的认为刘彦贞是当朝第一名将,“故周师至,唐主首用之”。
见李毂望风而逃,刘彦贞召集诸将,后周大军也不过如此嘛,未见吾面、未闻吾声,就焚营而退,怯懦至极!此时正宜乘胜追击,不给敌人喘息之机!
刘彦贞的副将如咸师朗等人,也都是有勇无谋之辈,听到当朝第一名将、顶头上司刘彦贞同志振聋发聩的演讲,当即点赞转发,奉为至理名言。
于是,刘彦贞下令急追。急到什么程度?“未及朝食,即督以进”,全军将士连早饭都不吃了,饿着肚子奔赴正阳。
寿州节度使刘仁瞻、池州刺史张全约予以阻止。刘仁瞻非常注意措辞,尽量挑刘彦贞爱听的,“您刚来,敌人就吓跑了,明敌人畏惧您的威名,既然如此,又何苦谋求速战呢?您就踏踏实实驻在这儿,早晚吓死他们。而一旦速战,万一失利,岂不失算?”
刘彦贞油盐不进。哼,不就是想分我的功劳吗?没门儿,你留在这儿,看我一个人立头功!
好话不听,那就点而难听的吧。
刘仁瞻道:“未战而退,必有伏兵。盲目追击,必败无疑!”
张全约也道:“未交战而敌退,不可追也。”
刘彦贞大怒,刘仁瞻好歹算跟我平级,你一个的刺史也敢来教训我?没大没,找死呢?“你们怎知敌人有伏兵?再有敢妖言惑众、乱我军心者——斩!”
刘仁瞻望着刘彦贞远去的背影,只能感叹好良言劝不回该死的鬼,“果遇,必败!”随后增加了城墙上警戒、守卫的士兵,做好了收拢刘彦贞残部、抵御乘胜迫城的后周军队的准备。
刘仁瞻才是南唐真正的名将,很有先见之明,每次都会提前做好下一步的准备。
柴荣料事如神,当李毂奏报自己退守正阳的时候,柴荣就做出了预判,准确地做出了兵棋推演:我退,敌必追。所以第一时间催促李重进开赴正阳,协助李毂防守,并给出了作战指示,一旦唐兵追来,甭犹豫,上去开团!
现在,一切都按照柴荣的剧本来演。刘彦贞来了,李重进也赶到了,956年正月17日,双方在正阳镇以东遭遇。
刘彦贞立即摆开阵列:拒马上安插尖刀,摆成一排,并用铁链相连;用木头雕刻出面目狰狞、张牙舞爪的怪兽,做出挥舞刀剑、拉弓注弩之状,立在阵前,谓之“捷马牌”;用皮革包裹铁蒺藜,遍布阵前。
后周将士见状,士气倍增。因为敌人摆出的不是进攻架势,而是防御架势。拒马、“捷马牌”、铁蒺藜,看来淮南人确实影恐马症”,不善骑战的他们对骑兵的恐惧达到了极点。
李重进更是对柴荣的判断钦佩不已,于是下令进攻。
史籍用四个字描述了战斗经过,“一鼓败之”。直接秒杀。
后周大胜,淮南主将刘彦贞被击毙,副将咸师朗被生擒,投降将士三千余人,其余将士被杀一万多,伏尸三十里,收缴武器辎重三十余万。
皇甫晖、姚凤退保滁州清流关。皇甫晖等原本在濠州,而滁州在濠州以南,位于濠州与昇州之间,也就是本该支援寿州的机动力量直接放弃第一道防线,退入淮南腹地。
唯独张全约收拢残兵败将,退保寿州。刘仁瞻表奏张全约为左翼总指挥。
虽然正阳战役的具体过程十分简短,只有区区四字“一鼓败之”,但其影响是深远的。
陆游在《南唐书》中指出:“南唐丧地千里,国几亡,其败自彦贞始。”
《十国春秋》亦载:“淮南丧地千里,其败实自彦贞始。”
刘彦贞的罪过太大了,岂止是一场战役的胜利,后人普遍认为刘彦贞的正阳惨败为南唐开启了亡国倒计时,推倒了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块儿。
这个骂名是刘彦贞背不起的,也是值得商榷的。且不论李璟朝廷存在着的花样百出的漏洞,就算南唐亡国百分之百是因这次“正阳战役”,那刘彦贞是否该承担百分之百的责任呢?
换个问法,马谡失街亭,诸葛亮自降三级,理由是用人失当。刘彦贞固然要负一部分责任,但绝不是全责,李璟也要负有用人失察、择人失当的责任。
江淮地区的史官,把一切脏水都泼到刘彦贞身上,实在有失公允。且刘彦贞毕竟为国捐躯,拒降、拒逃,战死疆场。
他的牺牲并未换来淮南人民的原谅,淮南人没有把他当成英雄来宣扬,对他的盖棺定论是“活该”。直到两年后,才追赠他中书令、追谥“壮”,然而他的子孙后代却始终不曾享受烈士子女待遇。
前线惨败,而柴荣又御驾亲征,李璟有些坐不住了,于是也打算来个御驾亲征,兵对兵、将对将,皇上对皇上。
李璟召开御前会议,宣布自己要亲率大军,与柴荣对线,诸爱卿以为如何。
中书舍人乔匡舜极言劝谏。
乔匡舜,精通文笔,徐知诰篡位前,曾以他为秘书省正字,差不多相当于今的报社编辑。徐知诰称帝后,宋齐丘将他辟为幕僚,能当上宋齐丘的幕僚,一般情况下应该是前程似锦的,然而宋齐丘暗中拉帮结派,搞集团政治,所以能力先放一边,排在第一位的是对宋齐丘是否忠诚。而检验忠诚的一个重要标准,就是对宋齐丘阿谀奉承的程度,舔菊力度越大,越明是“自己人”。
乔匡舜性格刚正不阿,从不肯溜须拍马、曲意逢迎宋齐丘。因此宋齐丘虽然很欣赏他的才能,却从来不肯向徐知诰举荐。
酒香不怕巷子深。徐知诰通过其他渠道知道了乔匡舜的大名,碍于宋齐丘的面子,不方便直接挖墙脚,于是就总找机会旁敲侧击,下诏让群臣们不拘一格降人才,举荐那些也许情商不高、不懂人情世故,但才学出众、工作能力还算可以的人才。“意齐丘且举匡舜”。
宋齐丘还真能装糊涂,既然皇上您没有指名道姓,那对不起,我还真听不懂。于是上表举荐他人,就是不提乔匡舜半个字。
给脸不要脸,面对宋齐丘的装聋作哑,徐知诰既生气又无奈,对常梦锡叹息道:“想不到宋齐丘竟然如此舍不得乔匡舜!”
常梦锡、萧俨、韩熙载等人素来与宋齐丘不协,看不惯他的为人,于是就敲打他,你别老压制乔匡舜,皇上不高兴了。
宋齐丘软硬不吃,就是摁着乔匡舜不撒手。在职场中,被顶级上司如此打压,乔匡舜难有出头之日。
一直等到宋齐丘遭外放洪州的时候,才表奏乔匡舜为洪州节度掌书记。
李璟登基后,将乔匡舜召入朝廷,提拔为驾部郎中知制诰、中书舍人。
如今李璟议亲征拒周,耿直的乔匡舜极言切谏,触怒李璟。李璟给他扣上了一顶“沮国计、动人心”的大帽子,将其流放抚州。
随后,李璟又问禁军统领朱匡业、刘存忠的意见。
朱匡业摇头晃脑,给他背诵了一首江南才子罗隐的诗:
“时来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大意是在风口上,猪都能飞起来;倒霉的时候,神仙来了也白搭。一句话,陛下您要凉凉。
李璟大怒,“刘存忠,你有什么看法?”
“陛下,朱匡业的对呀。”
贬朱匡业为抚州副使,流放刘存忠于饶州。
然而生气归生气,李璟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只希望臣子们能婉转地提出劝谏,而不要这么直白。没有了乔匡舜、朱匡业、刘存忠这些“绊脚石”,李璟的亲征计划还是宣告取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