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丁疏琰一番话的薛元诏,对丁疏琰的认识彻底颠覆了。这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人。此前祁尚卿告诉他的,他有了真实真切的感受。丁疏琰一派,太子一派,已是水火不容之势。且丁疏琰现在已经开始对太子动手了。丁疏琰的背后还有景王。
尽管不是出于他的本意,现在的他不知道也知道了:丁疏琰已经对太子动手了。
自己该怎么办?应该告诉太子吗?
他想起了祁尚卿此前告诉他的:太子身份若失,薛祁两家也必不保。
阴差阳错,自己知道了丁疏琰的诡谋,这是天意?
入仕以来,自己只想勤恳做好自己的职分,从未想过要参与大人物之间的争斗。可如今局面,自己还避得了么?太子身份若失,薛家难保,这难道与自己无关??
自己终是无法置身事外。
就算是为了薛家,太子也不能倒。
必须要让太子知道丁疏琰的诡谋。
那该如何告诉太子?如此事情,似乎只能当面告诉太子。
直接去东宫?
试试吧。
出了尚书台的他,直接往东宫走去。
丁疏琰是下午见的他。此时时间已经到了酉时。离太阳落入地面不远了。他加快了步子。
好在东宫就在宫城的东面,离尚书台也不算远。尚书台位于宫城南面的皇城。
他急步穿行于皇城的纵横的道巷。皇城是各朝署的所在地,除了尚书台,还有御史台、六部、诸寺等。在皇城的道巷穿行,走几百步就能见到一处朝署的青色的围墙。
他恰巧经过了大理寺与大理寺狱之间的巷道。几个月前的一幕闯入他的脑海。彼时他身穿刘湶的公服,在此等待刘湶带他进入大理寺狱,为了见到他狱中的父亲。
用了两三刻的时间,他走出了皇城,来到了东宫的正门前。东宫在长兴宫的东侧,与长兴宫相隔一阔敞的青石砖道。不同于长兴宫的雄门朱墙,东宫的围墙是与皇城内朝署相差无几的青墙,东宫的宫门是与皇城内朝署相差无几的矮门,若不是宫门门匾的“储德宫”三个字,无人会将它想为太子的居所。
薛元诏朝紧闭的宫门走去。宫门前守卫的翊卫军迎面而来将他阻下。
“我是长兴府尹署缉事薛元诏。”薛元诏不等守卫询问,自己先说明身份。
“长兴府尹署?缉事?符牌呢?”其中一名翊卫军军士问道。
薛元诏从腰间佩袋取出自己的符牌递给军士。
军士接过细看,边看边问:“你到此地做甚?”
“我有事禀报太子殿下。”
“什么??”军士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他将符牌递还给薛元诏:“这是东宫。”
“我知道。”
“那你还来??”
“我,不能来么?”
“你真不知道??”
“知道什么?”
“只有本属东宫的人,以及长兴宫里的人,才能进这东宫。除外一概不得入内!”
“当真?”
“骗你不成?!”
薛元诏看守卫不像是开玩笑的模样。他转念一想,这是东宫,若是个人就能进,那还得了??自己本就是过来试一试,也没抱多大的希望进得了这东宫。
“我知道了。”薛元诏转头离开。
此时日已落地,夜幕即将降临。
薛元诏刚一离开,东宫的宫门却突然开了。一辆车驾匆匆驶出了宫门。
……
薛元诏徒步回到勋门坊时,天已经全黑。走到自家薛宅时,看见宅门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借着九月的月色,他看这辆马车有些眼熟。马车前还站着个男人。
他走到马车近前,一看男人的脸,也有些眼熟。
这,不是之前给太子驾车的那个男人么?!
太子来了??
薛元诏向男人拱手:“请问?”
男人显然也认出了他,伸手指向他的薛宅。
薛元诏立刻明白了,快步往家中走。
一进院门,就见书房里亮着灯。穿过庭院,看见薛昀珺与陆娘站在书房外,大气不敢出的模样。
薛元诏已经知道书房里是何人。不等陆娘昀珺开口,他直接走进书房。
“薛元诏拜见太子殿下。”
邹嵘坐在客座,正低头翻看一本从主案上取来的书。一抬头,薛元诏已经站在他跟前,拱手行揖。
邹嵘将手中的书本合上,递给薛元诏:“你还看这个?”
薛元诏接过来一看,是自己的那本《孙了兵法》。
“无事时翻来看阅。”他将书放回案上。
“坐。”邹嵘说道,口吻像是这间屋子的主人。
“谢殿下。”薛元诏就着另一客座坐下。第二次见面,他已经没了第一次的紧张。眼见与他年岁相仿的太子,他竟有几分相识已久之感。
“我才是你的客人。”邹嵘笑着道:“我今日不请自来了。”
“殿下到来,陋宅蓬荜生光。只是,殿下如何知道元诏住处?”
邹嵘反问道:“我与你父亲相识十六年了,我还不知道薛宅在何处么?再说了,你院门外那驾车的人,之前不是来接过你??”
“元诏竟未想到。元诏愚笨了。”
“你从长兴府尹署回来的么?这么晚才回?”
“让殿下久等了。不瞒殿下,小人刚是从东宫回来的。”
“去了东宫?找我?”
“是。只是未能进。”
“你自然进不得。我的东宫,哪些人能进,我说了不算。只有本属东宫的人,以及皇宫里的人可以进,其余人概不能进。”
“是。小人被守卫阻下了。”
“在我面前,你无需一口一个小人自称。”
薛元诏想想,回道:“是,殿下。”
“不过正好,我这不是到你这里来了吗?正好巧了。你是要告诉我你的答案吗?”邹嵘显出几分期待。
薛元诏却摇头。
“那是,为什么?”
“有一事,元诏想了,必须禀报殿下。”
“哦?何事?”
“丁疏琰一个月前被人袭刺,此案恰是由元诏查办。”
“我知道。右令给我说过。”
“丁疏琰今日下午召见了我。他要我……”
“如何?”
薛元诏一咬牙说道:“他要我栽陷殿下为此案的幕后指使。”
“什么??!!”邹嵘站了起来:“有此事??”
薛元诏也跟着站起身:“是,殿下,元诏不敢有半句假话。”
“其实,这不奇怪。”邹嵘又平静下来,坐下道:“这说明,他要对我动手了。”
薛元诏又跟着坐下。
“那你答应了么?”邹嵘笑着问道。
“殿下,我若答应了他,还能告诉殿下么?”
“你要答应他,你父亲也不会同意。”邹嵘看着他:“我,你父亲,祁右令,我三人与丁疏琰那几人的嫌怨,你之前在右令那里都听明白了吧?”
“听,明白了。”
“今日那丁疏琰还说什么了?”
“栽陷殿下,也是景王之意。”
“什么??!!”邹嵘又站起身。
薛元诏也跟着站起身。
“如此来看,他还跟景王攀搭上了啊。景王,也要动手了啊。”说完他又坐下。
薛元诏也坐下。
“景王已经返京了,你知道吗?”他问薛元诏。
“元诏在署里听说了。”
“那你知道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想得到我的储副位置么?”
薛元诏摇头:“元诏不知。”
邹嵘再次站起身,面色沉凝:“他跟丁疏琰联手了。他们要动手了。”
薛元诏再次跟着起身。
“右令把你推荐给我,一定有他的理由。他要你来东宫襄助我。你现在,想好答案了吗?”邹嵘问道。
“我……”
“你不愿意来我的东宫么?”
“我……”
“还是你不愿意被这些争斗之事牵连?”
“我……”
邹嵘再次坐下,闭眼道:“我与丁疏琰走到今日这步,不是我意。我为国储,所思所言,皆为国家。国家有三十州陷于启国,我意必须收回故土。可朝中有人不愿意!便是他丁疏琰!如此怨隙难免。我与丁疏琰必然会走到这步。有些事,非人所能制,非人所能趋避。你,也是一样。你虽只是个长兴府尹署的缉事,可你是薛铭御的儿子。有些事,非你能避。若我三人败于丁疏琰跟景王,你是薛铭御的儿子,可得独善??还有,阴差阳错,丁疏琰的案子落在你手上。丁疏琰要你栽陷我,你拒绝了,在他眼里,你也就是他的敌人了。你还能置身事外么??命运如此,由不得你我呐。”
薛元诏没有坐下。他心里已经翻起了巨澜。
是啊,殿下说得半点无错。自己是薛铭御的儿子,注定了无法置身事外。丁疏琰跟景王要扳倒太子扳倒薛祁两家,自己能准?!若丁疏琰跟景王胜了,自己还能独善?!
“还有,”坐着的邹嵘闭眼再说一句:“我三人与丁疏琰的怨根,在于战和。若是他们胜了,国家断无可能再收复那三十州了。你要眼看这一切发生么?”
“三十州失地,必须夺回!”薛元诏脱口而出。
他已经做了选择。他要夺回失地、襄助太子、保住薛祁两家。
“殿下,”薛元诏拱手行揖:“元诏愿入东宫,襄助殿下。”
邹嵘睁开眼:“怎么?这么快又决定了?”
“是。”
“你还可以反悔……”
“元诏无悔。”
“好!”邹嵘站起身。
“殿下,元诏何时可入东宫?”
“待我去见吏部侍郎王茯。此人可以付事,我让他安排你入东宫。只是你到东宫来,只能给你个微末小职,如此才不惹人注意。你可愿意?”
“一切依殿下安排。”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