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村子叫什么,可真是荒凉。”
十余骑出现在山东兖州府治下台家庄外驻足,远远眺望那个被土围子围起来的小村庄。
“大司空,此地名为台家庄,我们也叫他台庄,因为庄子里大多是台姓。”
有兖州府书吏上来回报导。
“台家庄,这里应该是有台家人再次定居才有的村子?”
大司空,自然就是工部尚书朱衡了。
他按照魏广德的委托,专门顺着当年翁大立规划的新运河路线考察、测算,以确定迦运河开凿的可行性。
“应该是吧。”
对于朱衡的话,那书吏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台家庄存在于此已经好些年头了,真要算起来,最早出现台家庄的记载,貌似还是在唐朝,台氏在此立村开始。
只不过到了后世,知道台家庄的人不多,因为他有了一个更加响亮的名字――“台儿庄”。
“天色不早了,今晚就在村子里借住吧。”
朱衡开口说道。
“好,下官这就去找里长安排。”
那书吏当即抱拳道。
等书吏离开后,朱衡回头看了眼身后一个三十来岁中年。
他没有穿着官服,而是一身看上去像是仆人穿戴的人。
这样的穿戴,在一群都是官衣的人群里,显得很是特别,虽然在他身后,也有几个类似穿着打扮的人,但是身上的服饰却和他们明显不同。
朱衡招招手,让那人过来。
等人走到跟前后,朱衡才对他说道:“段邵,你家老爷是要你把这一段的土地能买多少买多少吗?
前面那个是台家庄,以后这一片怕是就要因为运河的到来而繁华无比了。”
“朱老爷,我家老爷是这么说的,只要定下来,我就在这里给他买些田地。”
段邵躬身对朱衡施礼道。
“行,还是按之前的规矩,买的地算我一股。”
朱衡笑着摇摇头说道,“话说你家老爷小时候也这么鬼精鬼精的吗?”
“好像是吧,反正那时候老爷就是我们崩山堡的孩子王,之前是他哥,后来到他,呵呵,我那时候还跟着他一起去孙夫子那里读书,只可惜我是读不进去。”
段邵笑道。
“你和你家老爷还是同窗,呵呵.”
朱衡洒然一笑,随即挥挥手对身后的人说道:“走吧,我们去台家庄,今晚就在这里休息。”
大运河,在古代一直都被视为一条黄金水道,依托着大运河,不仅养活了运河两岸数以万计的百姓,也是一条生财之路。
为什么在魏广德提出漕运改海会有那么多人反对,那是因为这条黄金水道上充斥了太多的利益,以这些利益为纽带所组成的利益集团,他们不愿意轻易放弃在手的东西。
新开一条运河取代徐州段运河,那也就意味着黄金水道的改变,当初带给徐州繁华的商贸将逐渐转移到台庄、韩庄等地,也意味着谁占据这些地方的土地,就能源源不断依托运河汲取钱财。
权利和信息的组合,无疑会让这种积累金钱的速度翻倍。
在说服张居正,再次派人实地查勘迦运河可行性以后,魏广德就意识到这是一个发财的良机。
利用时间差,把台庄、韩庄等地不值钱的土地拿到手里,甚至在运河确定路径以后,催生出新的城镇,那些土地,都将会增值无数倍。
唾手可得的财富,魏广德怎么可能放过。
在朱衡自京城启程时,魏广德就安排府里家丁段邵随行,按照一路走去的路线收购土地,将来这些土地上不管是建房舍还是仓储,都是可以赚大钱的项目。
如果说朱衡一开始没想到,可是在段邵接触一些地主后,多少也明白过来。
凭白做嫁衣自然是不行的,他老朱家也想从中分一杯羹。
对此,魏广德也早有交代,允许他这边的人参股。
只有利益捆绑在一起,大家才能更齐心协力抱团做事。
毕竟,他们还要面对运河徐州段那些地主老财,新老运河之争在朝堂上可没有见分晓,不过是刚刚开始罢了。
他们刚进了台家庄,被书吏迎进一个还算干净整洁的小院。
“这里是台家庄里长台孝的家,已经和他说好,暂借数日,这些天他搬到亲戚家里。
只是过于匆忙,院子还没有打扫干净,请大人赎罪。”
那书吏躬身抱拳道。
“无妨,已经很好了。”
朱衡无所谓的摆摆手,不过是借住,也得看人家这里的条件。
进入台家庄他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个位于庄子中心位置的院子,是整个庄子最好的院子,还能奢求什么。
让家丁进去收拾正屋,朱衡就让人搬了把椅子坐在院子里休息。
在马上一路颠簸,多少还是有点吃不消了。
只是没休息多久,外面就有马蹄响起,是直奔院子来的。
不多时,就有手下带着一个驿卒过来。
“老爷,京城衙门有公文下来。”
家丁在朱衡面前说道。
“嗯。”
朱衡答应一声,驿卒已经解下背后的信筒,打开,取出里面的公文。
随后又从斜挎的口袋里拿出文书,这是交接公文时需要接收人签章的,驿卒凭此也才能回去交差。
朱衡先看了密封的公文,见封漆完好,这才从腰上取下一个金印,让手下在驿卒的公文上签章。
收好金印后,他才打开密封的公文,快速看起其中的内容。
只是,随着看到内容的变化,他的脸色也愈发难看起来。
按照钦天监的说法,明年怕又是一个多灾多难的年头,按照近年的情况,朝廷首先想到的还是黄河。
近些年黄河水患一直没有得到根治,持续不断爆发洪水灾害,已经严重影响到黄河中下游农业生产。
特别是过水后遗留的黄沙,清理起来极为麻烦,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农业生产。
这在以农为本的明朝,自然是头等大事。
黄河,黄河.
看完公文,朱衡不由喃喃念叨。
自弘治年间,刘大夏修建太行堤后,黄河北决的路径被彻底封堵,只剩下向南泛滥。
故而,每次黄河大水,倒是不会威胁到黄河以北,但是向南决口后就屡屡夺淮入海,导致徐淮一带大坏。
同时,也开始威胁到明祖陵。
太行堤还是要修的,黄河北决的后果更加严重,一旦北决,黄河洪水多从张秋冲决会通河,当年的漕运便会完全阻断。
因为到了北方,河道更少,会通河过黄河之水,河道就会被黄沙完全堵死,非浩大民力不能疏浚。
好吧,刘大夏主修黄河北堤,南堤就是象征性修修,还对朝廷解释目的就是要让黄河夺淮入海。
他刘大夏也不想想,黄河就那么乖巧的顺着你的指引走。
就算是夺淮入海,结果也是黄河以南洪水泛滥,过后河沙也会淤堵淮河。
实际上,所谓保漕运,根本也是保不住的。
只不过,现在的朱衡没办法埋怨刘大夏,人都作古多少年了,还是得想个治理黄河的好法子才行。
只是在当前,还是要先把巡视河堤的事儿放在第一位,预防明年可能的黄河大水是朝廷的首要之事。
当即,朱衡叫来随行人员,开始吩咐改变原来计划的行程,他要先去高家堰看看。
高家堰也就是洪泽湖大堤,明嘉靖中始见记载,当时系指今淮阴县高堰村附近的一段淮河堤防,据传是东汉陈登创建,是两千多年的世界上最早的人工堤坝。
虽然考古到东汉很不可信,但高家堰堤防的存在,确实是保护淮河不被黄河侵蚀的重要一环。
自刘大夏以后,明廷其实已经默认黄河夺淮,只是要避免黄河侵蚀淮河水系的大小湖泊,避免这些湖泊也被黄沙淤堵。
洪泽湖,关系到明祖陵,所以朱衡现在首要大事就是视察高家堰大坝,避免黄河洪水注入洪泽湖,威胁到明祖陵。
勘察迦运河的行程就这么被打断,整个黄淮流域,也出现了明廷大大小小的官员,沿着河道视察两岸堤防。
或许,这就是明朝版的上级一张嘴,下级跑断腿。
只是其中有多少是真正的巡视,多少又是只走过场,那就不得而知了。
淮安府,漕运总督衙门。
王宗沐也收到来自京城的公文,随即他就把公文交给了漕运总兵,让他立即给漕运各卫所下令,再次提早出发,架船赶到淮安,等待大运河北方段冰封解除就立即向京城运输漕粮。
在处理完公务后,王宗沐回到后堂,就接到京城魏广德写来的密信。
“带信使下去休息,我这边尽快给魏大人回信。”
王宗沐吩咐下人带信使先下去安顿,他这才拆卡信封取出信纸观看。
“五十万石?”
等王宗沐看完书信后,也对魏广德的大胆有些惊叹。
朝廷之前把每年十二万石漕粮通过海运送到京城定为永额,自己从南京到淮安任总督时,也曾听到消息,有人想要停罢海运漕粮,只是没有成功。
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魏阁老胆子这么大,才一年时间就想继续扩大漕粮海运的规模,而且直接翻了两倍。
不过对他来说,似乎并不是坏事。
做为一名浙江人,他对大海是并不陌生的,所以他和梁梦龙一样,是支持朝廷开放海运。
为此,他和梁梦龙做了许多工作,完成了海运漕粮的试航和航线的确定。
他倒是不担心俞大猷那边会不配合,运送这么多漕粮需要大量的海船,漕司可没这么多船。
曾经漕司有大量海船,但是经过这么多年,海船早就报废,而之后漕司打造的漕船都是内河航行所用的河船,并不适合在大海上航行。
上次福山岛海难,损失的都是漕司的货船,而南洋水师派过来的战船则是毫发无损,就可见一斑。
海船有了,接下来就是朝廷文书上涉及的仓储。
到时候直接把漕船上卸下来放进仓储内的漕粮转到海船上就行了。
先前在前面大堂,他已经让人去安排仓储之事,只是看到魏广德的书信后,他就要考虑把仓储迁到靠海的地方,这样更方便漕粮运输。
毕竟五十万石和十二万石,完全就是两码事儿。
王宗沐开始要插手安排仓储之事,魏广德另一封书信也正在快马送往浙江杭州。
此时南洋水师大本营被俞大猷选择在此,因为此地不管是陆路交通还是海运交通都极为发达,最重要的还有此地是目前大明主要的造船地。
毕竟,浙江商人之前可是一直在偷偷进行走私贸易,他们对海船的需求极大,也维持住了浙江的船匠的生活。
而曾经代表大明造船工艺最高水平的南京各船厂,此时只有建造内河航船的能力,建造大型海船已经有气无力。
虽然福建的造船实力也是不弱于浙江,但是陆地交通就差上许多。
俞大猷接到魏广德的书信,是在王宗沐之后两日才收到。
看完信中内容,他只是略微迟疑便下定决心,这次他要带上南洋水师主力北上跑这一趟。
一次完成五十万石漕粮运输后,再率水师船队南下。
算算时间,貌似也正好合适备倭。
南洋水师这两年已经把从浙江到广西的航线都踏遍了,但是再往北的航路,也只有年初派出的那支小船队曾经跑过。
魏广德想要打造一支明初时期称霸海洋的大明水师,可不止仅仅在江南几省活跃。
不过,最让俞大猷为难的还是,魏广德在书信里要求他派人去壕镜,和那里的铸炮工匠及造船工匠联系,希望能够直接把人挖到大明来,传授他们的技艺。
以前他不是没有考虑此事,但是他担心一旦和他们接触,必然会导致消息泄露。
能够把人挖过来自然最好,可若是失败了,佛郎机人就必然知晓此事,后面的很多事儿就会更难办。
这也是俞大猷没有打算主动接触这些掌握技艺的工匠,而是从卫所里安排年轻的工匠秘密潜入壕镜,以做工为名偷师。
魏广德安排的这个事儿,他得再考虑考虑,甚至这次借着运送漕粮到天津的机会,他还想和魏广德当面说说其中的利害。
毕竟魏阁老距离壕镜千山万水,总有考虑不周全的地方。
书信中不大好说,最好还是当面提醒一下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