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十五,休沐日。
魏广德一早起来后就瘫在大堂的靠椅上,前两天喝酒有点多,现在感觉脑袋还晕呼呼的。
旁边放着一杯浓茶,这两天魏广德喝茶都变了,茶叶放的更多,以前喝着习惯的清澹茶现在食之无味。
虽然这年月不管是蔬菜还是肉类,品质上都是有保证的,绝对绿色无公害,可是这口感就差强人意。
别看魏广德到大明朝已经好多年了,可是对于这个时代的调味品还真的是毫无办法。
这年头,做菜用的调味品除了盐,就是梅子、酒,另外就是人们用鱼、肉等来做调味酱,主料用干肉、水果、蔬菜等,另外还有椒、桂、姜、葱、蓼、芥等辛香料。
对于魏广德来说,过去口味比较重,现在一下子没了辣椒、味精等调味品,那是相当的不习惯。
不过没办法,辣椒他是没见到过,也和人比划过,但是没人见过。
对此,魏广德得出的结论就是这玩意怕还在海外,国内没有引进。
依稀记得其实国内不少植物都是海外引进的品种,其实并不是中国自古就有的。
至于味精,还是算了,只听说是化学合成的,具体怎么制作,他是完全没有印象。
其实对于好多人来说,看到那个亮晶晶的东西,好像一种化工产品,其实它和酱油、醋一样,都是一种酿造产品,可以增进人们的食欲,提高人体对其他各种食物的吸收能力,对人体有一定的滋补作用。
对于他的饮食习惯来说,好像就只有茶才没有变,依旧是那个味儿。
“少爷,少爷。”
这个时候,张吉从屋外跑进来。
在外面的时候,张吉都是称呼魏广德为老爷,只有进了家门才喊他少爷。
“什么事儿?”
魏广德这两天或许喝酒喝多了,精神不是很好,随口问道。
“老爷来信了,还把赵虎他们派过来了,说是保护你,帮你看家护院。”
张吉进屋看见魏广德,急忙说道。
“他们来了?”
魏广德稍微惊讶后就明白了,以前就李三一个人,现在知道他在京城买了宅子,多派几个家丁过来照看着。
“他们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不过随即,魏广德一脸问号对张吉说道。
听到张吉说赵虎他们,魏广德大概就猜到是哪几个了,肯定就是上次剿倭寇的时候派到自己身边的护卫。
不过这年月人出门少,这些人怎么找来的,问路能问过来?
“他们先去的九江会馆,会馆掌柜派了个小厮带过来的。”
张吉急忙回答。
“给那小厮打赏,叫他们进来吧。”
这个时候,魏广德还没去张罗买仆人的事儿,前两天办酒席就是从旁边餐馆高价请回来厨师做的,就连跑堂的都临时雇来两个。
随着赵虎三人的到来,魏广德院子里住进来六七个人了,清一色的老爷们。
原来看宅子的老头,魏广德给银子打发出去了,家里只留下崩山堡的一群人,这样他才觉得放心。
老爹把护卫安排好了,可这次没找人来照顾魏广德的饮食起居,光靠张吉也是不行的,回头还是要找牙行买几个人回来,烧水做饭打扫卫生,那些个糙汉子可不是那块料。
接待了赵虎等人,让张吉带他们下去安顿,前院空房子不少,缺什么上街去买就行了。
魏广德一个人坐在大堂看着老爹叫他们带来的信函,看看内容,这个应该是看了塘报后就安排人来京的,自己写的信应该还在路上,他们没收到。
认真收好书信,和后世不同,这年月一封家书的价值不是后世之人所能理解的。
在魏广德穿过来那个时代,手机、网络已经普及,就算是要见到远在千里之外的亲人,说实话真的很简单,不管是通话还是视频,只需要动动手指就好。
可是到了这里,书信就是寄托全部思念的东西,想家了就把存下的信件翻出来看看,缓解下思乡的感情。
所以,他对每一封收到的家书都是小心的收好存放起来,不敢有一丝马虎。
对于上辈子家人的思念,现在的魏广德也只能把思念寄托在这一世的家里,实在没什么办法。
起身,魏广德拿着家书回到自己卧房,打开床头一个箱子,取出其中一个小盒子,里面两封信件整整齐齐的摆放在里面。
今年见到老家来人,魏广德思乡情绪有迸发出来,没有把手里的书信放进去,而是拿出里面其他的信,坐在一边,一封一封打开,重新又看了一遍。
信件看完,魏广德意犹未尽的又把信件收好,小心的把信件又放回盒子里,不过就在关盒盖的一瞬,他的手一顿。
想起之前那封信里最后说的内容,魏广德心里就纳闷了,时隔这么久了,老爹也没有名言到底给自己安排的哪家姑娘。
咂咂嘴,还是把盒盖关上,又放回箱子里。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就是一个多月以后。
在这段时间里,魏广德抽空去南薰坊附近的牙行买了两个厨娘和两个丫鬟,又买了两个下人负责洒扫,现在他的魏府才稍微像个样子了。
很意外的,魏广德又收到来自九江的家书。
上次收到家里来信后,魏广德感觉暂时没什么好说的,之前寄出去的那封信把他想说的都已经说了。
家里回信也算正常,只是这次的信不是通过来往京城和九江商人捎来的,而是父亲家丁队中一个小队长,跟他一起的还有一个魏广德不认识的书生打扮的公子。
家丁见过礼后将魏勐的书信交给魏广德,又给魏广德介绍起身后之人。
“少爷,这位是南京魏国公府上大公子的长随徐怀,这次来京城主要是来认个门。”
“小人徐怀见过魏大人。”
那书生打扮之人这时候也向魏广德行礼道。
“不用多礼,请坐。”
魏广德连忙制止他行礼的动作,又指着一旁的空座说道。
自己家的家丁,自然是不需要安排他坐下的,可跟来一起来的人是魏国公府上的人,那代表的就是魏国公,这个面子是必须给的。
他不过一个七品芝麻官,在魏国公这样世袭罔替的超品公爷面前,其实什么都不算。
“不知徐......”
魏广德刚说到这里,有点卡壳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
说公子吧,对方只是魏国公府上一个长随,连个管事都算不上。
“魏大人叫我徐怀就好了。”
徐怀这时候很机灵的插话进来说道,缓解魏广德短暂的尴尬。
“不知你这次来此,是公爷有什么吩咐吗?”
九江卫张家和南京魏国公府上有联系这事儿,魏广德还是知道的,下意识的以为对方可能是知道自己在京城翰林院做官,反正也清闲的很,所以想给自己找点事儿。
魏国公吩咐的事儿,只要不是大逆不道,魏广德还真没有勇气拒绝。
毕竟自己家里,还要全靠人家照应着。
世袭武职,说起来好听,有世袭官职的人家多了去了,又有多少人能捞到实职的。
上面没人,你也只能在一边干瞪眼,看着别人在那里把油水吃干抹净。
“魏大人看过魏老大人的家书就知道详情了。”
那徐怀连忙说道。
魏广德闻言微微皱眉,看了眼站立在一旁的家丁,没说话直接拿起桌上的家书,小心撕开封口抽出信纸看起来。
很快,魏广德心里就微微惊讶起来。
之前乡试之后回九江,倒是听说过这位徐家大公子的事儿,知道他来过九江府,见过自己老爹,还在家里喝过他过会试的庆功酒,只是没想到原来老爹上封信里说的亲事,居然是徐家的姑娘。
落在魏国公府上,说姑娘好像不对,应该是千金才对。
信上内容很多,信息量有点大,详细说了徐邦瑞和魏勐对于两家结亲的来龙去脉,甚至连一些时间节点都有提到。
显然,老爹写这封信的时候已经想到了许多,所以信中内容异常详细。
魏广德没有理会徐怀,而是看着信纸开始在心里推敲起来。
整个结亲的过程,似乎是在他会试之后就说好了,但是在殿试成绩出来后,魏国公府上似乎生了一点变数,虽然最后没有影响太大,也足够让魏广德意识到很多东西了。
魏国公府上怕是还有其他事儿没有说出来,老爹并不知道,或者说猜到了但是不好言明。
而现在徐家的人就坐在下面,到底是来为自己揭开谜底还是什么?
魏广德一时不好确定,有点踌躇。
果然,信件后面又介绍了和他订亲的徐家千金徐江兰的信息,他是徐邦瑞的胞妹。
徐邦瑞。
魏广德把这个名字记在心里,知道魏国公府上的事儿,八成就和徐邦瑞有关系了。
从信件开头的内容看,他似乎是这件事儿的推动者,不应该拉后腿才对。
真想只有一个,那就是徐家有人威胁到徐邦瑞,那人似乎在反对他和徐江兰的婚事。
魏广德眨眨眼,有点想不明白,只能暗叹这些大家族内部勾心斗角或许很普遍吧,不像他们家小门小户的,也没什么好争的。
“徐怀,信我已经看过了,不知你家主人是.......”
魏广德虽然断定徐怀应该是徐邦瑞的人,也就是他未来大舅哥的手下,可还是要假装不解问上一句。
“小人打小就跟着大公子,说起来和魏大人也不是外人,我家公子就是徐邦瑞.......”
那徐怀很快就把魏国公府上的事儿说了一遍。
果然,就是两兄弟为了承袭爵位的事儿在明争暗斗。
不过和魏广德想的略有出入的是,他很快意识到下场的人可不止是这两兄弟,就连当代的魏国公徐鹏举都撸起袖子下场了。
明摆着,这是帮着小儿子打压徐邦瑞这个庶长子。
想到这里,魏广德勐然记起月前朝廷发出去的那份诰命文书,急切开口问道:“徐邦宁的母亲是郑氏?”
“正是,只是那个郑氏只是公爷的宠妾,根本算不得侧室,完全是在欺骗朝廷的诰命。”
徐怀听到魏广德的问话,点头回答道。
“呼.......”
魏广德现在想明白了,就是这么回事儿。
人家在官面上已经占了先手,虽然诰命有问题,可是毕竟已经发出去了,在朝廷没有收回前依旧是有效的。
对于后世人来说,正妻死了,要立谁为正妻还不是魏国公一个人的事儿,他喜欢谁就可以立谁?
其实,这种看法是不对的,至少在这个时代不行。
“娶妻”和“纳妾”,其实从“娶”字和“纳”字就能看出一丝区别来。
妻子乃是三媒六聘明媒正娶回来的,是主子。
而妾进门用的是个“纳”,也就是花钱买来的。
古籍中也有明确记载,“妾乃贱流”、“妾通买卖”,妾室其实就是高等奴婢,就是件物品。
因为妾的卑微,古时候妻子即便是被休弃、或者去世,主君也会重新迎娶个妻子,而不是将家里的妾室扶正,在宋朝以前,扶正妾室要被流放、罚款与杖责,还要坐牢。
这样的制度也是逐渐形成的,之前在春秋战国时期,天子势衰,礼法崩坏。
《左传》中就记载了这么个故事:“宋有生女子赤而毛,弃之堤下,宋平公母共姬之御者见而收之,因名曰弃。长而美好,纳之平公,生子曰左。后宋臣尹戾谗太子痤而杀之。先是,大夫华元出奔晋,华弱奔鲁,华臣奔陈,华合比奔卫。”
正是因为春秋时期,出现了这么多违背礼法的事,诸侯会盟企图重新恢复西周时期的社会秩序,特地将“无以妾为妻”作为会盟的约定之一。
到了大明朝,虽然官方没有明文规定禁止妾室扶正,但是不管是民间还是贵族当中,出现将妾室扶正的现象,但是也很少见,尤其是那些有身份地位的人。
此时的魏广德就在脑海中快速分析着此事的利弊,魏国公有点孟浪,不管走什么路子办成的这件事儿,只要盖子被掀开,他就要面对满朝文武的口诛笔伐。
虽然《大明律》当中确实没有禁止妾室扶正,可是这样的行为和现在的主流价值观背道而驰,所以一定会遭到抨击,甚至被追回诰命。
不过未来老丈人这点麻烦还真不算什么,最主要的还是大舅哥现在的处境就有点尴尬了。
现在的郑氏有了诰命之后算什么?
徐邦宁是庶次子还是嫡子?
魏广德不觉看了眼跟前的徐怀,他明白徐邦瑞的意思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