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洛阳发生了一件事。
董卓上奏折曰,骠骑将军并非本朝常设官职,因此请辞本职务。
太皇太后很快恩准,加封董卓为太尉,统领百官。
如此一来,目前的三公当中,只有袁隗为太傅,位列三公之上。
董卓为太尉,仅次于袁隗,其次是司徒黄琬,司空杨彪。
下了朝后,董卓脸色铁青地回府,一言不发地找来李儒阎忠秘密议事。
过了几天后,从新的太尉府邸后门,阎忠戴了进贤冠,上身穿丝绸里衣,外批绿色长袍,腰系袴,下着褶裙裤。
身上的颜色十分健康,非常的绿。但古代绿色就是普通的颜色,还没有衍生各种其它意义。
所以阎忠的打扮是十分平常的低级官吏打扮,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出了太尉府,阎忠悄然融入了人群里。
他不管是长相样貌,还是衣服穿着,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特点。普普通通,就那么平静地走在大街上,无法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胡饼,刚出炉撒了胡麻的胡饼。”
“蒲桃,新鲜的西域蒲桃,买回家酿酒哦,美味又好吃。”
“热腾腾的汤面勒。”
几月前的混乱过去,洛阳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大街上人来人往,买东西的卖东西的,开店铺的摆摊的,应有尽有。
街面上琳琅满目,招牌随风飘动,汉人传统手工艺制品与异域传来的新鲜玩意儿交相辉映。甚至很多常人以为汉朝没有的东西,在当时早就已经普遍传开。
比如胡麻就是芝麻,蒲桃就是葡萄,根据记载,芝麻与葡萄都是张骞出使西域带回来的物种,之后广泛在雍凉地区种植。九月正是葡萄成熟的季节,洛阳的达官贵人经常买葡萄酿酒。
阎忠对每一个上门推销的小贩都微笑着推辞,然后继续往前走,从雍门出来之后,穿过了热闹繁华的西市,来到了西苑靠近鸿德苑的一处里坊,这里有一处非常特别的宅院。
鸿德苑位于广阳门外,靠近护城河,河岸杨柳依依,宅院就在河边上,是一处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占地很大,青楼朱瓦,斗拱飞檐,是一户有钱人家住的地方。
咚咚咚!
确定左右无人之后,阎忠上去敲了三下。
一个身长七尺七寸,长了长胡,面容却十分年轻的青年打开门,见是阎忠,拉开门四下扫视一眼,没人跟踪,这才开门请进来道:“诚汉先生。”
这人是太史慈。
太史慈很机灵,又素有武力,所以被陈暮派来接管了洛阳的军情司分部。
陈暮自从中平四年卸任青州刺史,到现在已经在洛阳待了两年后,自然早就秘密发展军情司,如今手里的秘密线人与可用人手非常可观,这处宅子就是他们接头的一处秘密基地。
阎忠进来之后,四下打量,觉得这屋子围墙高大,虽然看着隐秘,但如果被人包围的话,怕是插翅难飞,便摇摇头道:“此地易守难攻,却不便逃跑。”
“从外面自然难以逃跑,可如果从里面,却很容易走掉。”
厅堂里屋出来一人,年约四十,面容清攫,见到阎忠,拱手一礼道:“军情司间曹令史侯栩见过诚汉先生,司命让我来助先生一臂之力。”
“见过令史。”
阎忠不敢怠慢,还了一礼,起身后一边跟着侯栩进屋,一边不解说道:“刚才令史说此地从里面可以走掉,是何道理?”
侯栩微微一笑:“诚汉先生有所不知,之所以选这处宅院,就是看中了它围墙很高,易守难攻。而在宅院地下,我们已经挖通了地道,出口在数百丈外的另外一处备用房屋当中,那处房屋附近还有一处安全屋,养有马匹,若有不对,只需要一把大火阻挠追兵,随时可以离开。”
阎忠惊讶道:“想不到还有这般设计。”
太史慈解释道:“是国相去年亲自主持建造的,设计巧夺天工,十分方便。”
阎忠感叹道:“又是子归啊,我有时候就在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聪明的人,将世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人心洞若观火,一想到要是不小心与他对立,心里就总觉得不寒而栗,生出恐惧。所以我时常庆幸,我跟他是一边的。”
上个月朝堂撤销了陈暮跟张飞的通缉令,刘备就立即以州牧的权力任命陈暮为齐国相,目前在青州集团之中,虽然名义上是四号人物,但实际上隐隐是二号人物,堪称影子皇帝。
侯栩苦笑道:“我就很不幸曾经站在他的对立面过。”
“哦?”
阎忠上下打量他道:“看来侯令史输得很惨。”
可不嘛。
不仅自己人被抓了,连带自己逃到南方的家人都被接回了青州,秘密控制起来,弄得自己只能老老实实。
侯栩在心里腹诽。
引阎忠进入正厅,厅内已经有另外两人就坐。
一个是赵琳。
赵琳是提前先出来,阎忠是后出来。
毕竟赵琳在董卓麾下受重视程度不高,很少被人关注。
而阎忠是董卓数一数二的谋士,一言一行很容易被人看见,自然要小心翼翼一些。
另外一个人则是王钧。
东汉的宦官本来就不是被禁锢在宫里,他们已经跟正常官员没什么区别,不仅在宫外有宅院,还能正常上下班,因此行动并没有受到限制。
“诚汉兄。”
“伯瑜,相衡。”
几人见了面打了招呼,太史慈出门去外头把风,四个主要商议人与执行者便席地而坐,交换情报。
王钧第一个开口道:“太皇太后已经下令赏赐侯选程银等人,封他们为校尉。”
“意料之中的事情。”
阎忠点点头,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一个人的情感,不仅来源于血脉宗族,同时也来源于你是否常伴左右,是否与这个人十分亲近。
就好像很多养子在被找到之后,如果家境相差不大,只要没有别的特殊理由,都不愿意回到自己亲生父母身边是一个道理。
董卓跟董太后之间,不说差了那么多代,隔了那么远的亲。单说论起亲近程度,董承也是常伴董太后左右。
反观董卓跟董太后在五月宫变的时候才第一次见面,二人名义上是姑侄,实际上完全没有感情基础,哪里能比得上董太后看着董承长大?
正所谓亲疏远近,各有不同。人都是凭感情用事,特别是女人。谁跟自己亲近,谁跟自己疏远,董太后一目了然。
因此王钧只需要提那么一句,足够让董太后明白过来,不会把大将军之位赐予关系更远的董卓。
“看样子,董太后与董卓之间的冲突,怕是不可避免了。”
侯栩摸着下巴道。
“这也是我佩服陈子归的地方。”
阎忠感叹道:“陈子归这人,真乃神鬼莫测之谋也。”
“有那么神奇吗?”
王钧不解。
想让自己亲侄子上位,而不是一个远房陌生人,是个人都会这么想吧。
阎忠笑了笑,说道:“说句实话,董太后的心里如何作想,也许我也能想明白,可你能猜到董卓会怎么想吗?”
“这......”
王钧迟疑。
阎忠又说道:“这就是我说陈子归可怕的地方,不管换你我来在董卓那个位置,即便太皇太后不让我担任大将军又如何?难道还敢翻了天不成?一百个人里,一百个人都会认命,没有人会去想着与太皇太后作对,因为那是自寻死路,是一条无比愚蠢的道路。”
“所以司命的计策,对我们无效。”
侯栩接过话茬,微笑道:“而偏偏那董卓,就是第一百零一个人,而且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不会有所动作的时候,司命却一眼看出他的野心,知道他不会甘心于就此失败,诚汉先生,你说对吧。”
这群人里,赵琳跟王钧的智力,大概也就跟普通士人差不多。放在三国游戏里,应该也就50-60的水平。
而侯栩则在70以上,属于精英级别。
阎忠就了不得,虽在史书里籍籍无名,但在中平元年,就已经看出未来天下会有大变革,且一眼看穿贾诩在扮猪吃老虎,智力自然也是90左右的猛人,绝非等闲之辈。
所以在场四人当中,也只有他们两个,才知道陈暮的可怕之处在什么地方。
那就是洞悉人心,宛如观火。
正如王钧所想的那样,常人在发迹之后,第一时间想的,当然是身边亲近之人,那么董太后更希望自己的亲侄子董承担任大将军,把持权力,就很好理解。
一来董承比董卓更亲,以后就不用担心不受自己控制。
二来董卓又不是自家人,虽然眼下看似自己还能震住董卓,问题是董太后年纪也不小,已经六十多岁,能活几年都是个问题,万一自己死后,董卓一个外人执掌大权,那自己的宗族怎么办?
所以于情于理,只要不是傻子,董太后都会选择董承,而不是把风险交给一个才认识几个月,没有感情基础又不知具体底细的所谓远房族侄。
但董卓的心理呢?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皇甫嵩和卢植最强盛的时候,比董卓厉害得多吧。
掌握最精锐的北军,南征北战,功高盖主,即便席卷天下的黄巾,也被他们击败。
结果轻飘飘一道诏令,该下狱就得下狱,该交出兵权,就得交出兵权。
窦武陈蕃李膺名望满天下,是世人敬仰的君子。
外人都说是宦官做的坏事,可没有皇帝下令,宦官哪来的权力调动兵马?
还有跋扈将军梁冀连皇帝都敢杀,桓帝决心除掉他之后,叫一个太监去传诏令,调集司隶校尉张彪的兵马围了大将军府,就让权倾天下的梁冀束手就擒。
天子皇权,可不是说说的。一个臣子想反抗皇命,在那个时代根本无法想象。没有人能够可以知道,董卓到底在想些什么。
王钧看着二人像是在打哑谜一样,忍不住出声说道:“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侯栩叹了口气道:“我们在说陈暮的可怕之处。”
“子归有那么可怕吗?”
赵琳一头雾水,他接触陈暮阴谋诡计方面的较少,还不懂陈暮是什么人。
王钧倒是接触得多,看了赵琳一眼,很羡慕他的单纯。
“他有多可怕,还是请诚汉先生说说吧。”
侯栩笑着看向阎忠。
阎忠长舒了一口气,身子向前倾了倾,盯着三人的眼睛,缓缓说道:“董卓.....要毒杀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