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一盆冰凉的海水浇在鞠义的头上,将他痛醒过来。
并不是被浇醒,而是痛醒。
身上火辣辣的痛,一碰就像是在撕心裂肺。
陈暮和刘备站在那,漠然地看着他。
刘备是个好人,字面上的好人。
但不是圣母,也不是圣母婊。
很多人觉得圣母不好,但我们要了解,圣母和圣母婊之间的区别在哪里。
当一条湍急的河流有人落水的时候。
圣母:“那边有个人遭遇了危险,我必须去救他。”
圣母婊:“那边有个人遭遇了危险,你们为什么还不快去救他?”
这就是其中的区别。
严格意义上来说,什么舍己为人,见义勇为,为国捐躯之类的成语形容,都可以算是圣母的典范。
可到了后世圣母都快变成贬义词,因此只能把这种精神形容为高尚,毕竟大家似乎也广泛不认同圣母这个概念。
这么多年以来,刘备救助百姓,拯救苦难中的人,向来都是亲力亲为,有能力就帮,没有能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无可奈何。
他绝不会因为同情心泛滥,而去做损害身边人利益的事情。
包括早期花钱救助百姓,那也可以算是在收买人心的一种举动,在陈暮的默许下进行。
还有前些年长安那次转移百姓的行动,亦是惧怕董卓对天子行凶,而不敢全力攻打长安,无奈用出来的下策。
因此面对敌人的时候,他绝对不会充当烂好人,一定要发挥什么人道主义精神,搞什么优待俘虏。
鞠义能够活下来算是个意外,刘备和陈暮在放火烧了山谷之后,就继续留在原地等待。
通天的大火,方圆几十里都能看得到。
公孙瓒的残部只要不是瞎子,都能够望见,在他们知道刘备作为援军已经赶到的情况下,必然会向这边聚集。
所以二人是受公孙瓒的委托,帮忙收拢残部。
而且大火阻拦了往海边的道路,高干不知道有船来接应,认为公孙瓒不可能越过河流和海洋,因此自己判断敌人往南下去了,反而离开了此地,没有在这里继续纠缠。
这就导致在火熄灭之后,打扫战场的时候,居然发现在半山腰上的一处洞窟之中,一堆堆的尸体下面,还有一个被轻度烧伤的伤员。
山谷很大,也不是所有人都死了。
在谷中央地带有一大片空地,有上千幸运儿躲在里面活了下来,被刘备军俘虏。
另外还有数百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存活,真正死亡的士兵只有两千余人。而活下来的那些,有些伤势严重,很快就死了,还有些则只是轻伤甚至没有伤,全被护船司的士兵抓回去。
这也就是在还算空旷的山谷内,若是封闭环境下,没有人能幸存。
整个战场上刘备军都是大获全胜,高干走掉都算他幸运,因为护船司的士兵撤离之后,就已经去了海边埋伏,同样是燃烧瓶招呼,骑兵想要在柔软的沙滩上发起冲锋,无异于痴人说梦。
在帮助公孙瓒收拢了近一万残部之后,刘备和他分道扬镳,六艘大船和十多艘中等船只载着公孙瓒的残兵往泉州而去,刘备则是带着护船司与俘虏南下回平原。
直到此时,刘备和陈暮才有时间回来审问俘虏。
而在半山腰上发现的那名伤员穿着讲究,像个高级武将,经人辨认,正是鞠义。
鞠义受了烧伤,大腿表皮都烧没了,肌肉果露在外,脸颊上也被烧出了数道触目惊心的伤口,看着极为恐怖。
船舱内,刘备和陈暮看着他,船还在飘飘摇动,苏醒之后,鞠义艰难忍受着疼痛,黑漆漆的脸上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没想到老子还没死。”
陈暮淡然地道:“多亏你那些部下忠心,用命帮你堵洞口,不然你也会成为山沟的一具焦尸。”
“这是在船上?”
鞠义没有理会陈暮的嘲讽,感受到身下摇摇晃晃的触感,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不对劲。
刘备和陈暮都没有说话,鞠义自嘲道:“原来是这样,我道公孙瓒为何忽然开始拆除营寨,不往西去往东去,原来他早已经安排人在海边等他,你们公孙将军呢?”
“你不认识我们?”
陈暮听鞠义话里的意思,是把他们当做公孙瓒的部下了。
鞠义略微诧异,这才认真打量二人。
就看到一个身高七尺有余,穿着朴素,面色刚毅,腰间悬了两把剑,颇有威严。
另外一人白面清秀,下颌胡须剃得干净,看上去约二十余岁,穿了蓝色锦缎士子袍服,腰悬士子剑,笑吟吟地看着他。
略微思索片刻,想起了传闻中的二人,试探道:“刘备,陈暮?”
直呼其名,很不礼貌。
不过反正是敌对关系,鞠义觉得自己落入敌人手里,估计也是必死无疑,已经无所谓了。
战场上行军打仗多年,马革裹尸,最终就是这个宿命,鞠义反倒看得很开。
“正是。”
刘备沉声道。
陈暮看着刘备笑道:“大哥,看来我们还是略有威名呀。不少人既不识我们之面,亦能闻听我们之名。”
鞠义苦笑道:“何止有威名......天下人谁不知呢。”
“那你也该清楚自己是什么下场吧。”
陈暮笑道。
鞠义躺在地上,勉强露出个惨笑,说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
“哦?”
陈暮道:“你倒是不怕死。”
“死有何好惧?”
鞠义愤恨道:“只是可惜了不能给兄弟们报仇。”
刘备皱眉道:“你倒是睚眦之怨必报,战场杀敌,无可厚非,若是如此,岂不是天下到处都是敌人?”
鞠义瞥了他一眼,道:“我又不是要找你们报仇,战场上你杀我杀你,天经地义尔。”
“难道你跟公孙瓒有仇怨?”
刘备转过头对陈暮道:“伯圭在走之前,还说要我将鞠义给他,看来他们之间仇恨不浅啊。”
公孙瓒离开之前,得知鞠义被刘备俘虏,还特意想找刘备讨要。
这一点刘备倒是理解。
自己最珍贵的部队白马义从全军覆没,这个仇可谓是仇深似海。
换刘备自己去想,要是自己引以为傲的玄甲重骑被人家干净利落杀个精光,在天下人面前脸面尽失,估计也是血压拉满,气得不行。
但面对公孙瓒的讨要,刘备和陈暮都没有答应。
因为他们还需要从鞠义那里了解到袁绍军中的一些情况以及高层内幕。
毕竟普通士兵是根本不可能知道军事动向以及各种布置安排,只有高级将领才会得知。
而鞠义的地位在袁绍军中极高,可谓是明面上的第一大将。因此俘虏了这条大鱼,自然需要审问一下,看能不能问出一些有价值的信息出来。
没想到鞠义却是冷笑一声道:“公孙瓒不过一手下败将尔,也值得我怨恨?”
“不是公孙伯圭,又是何人?”
刘备一时纳闷,他并不知道鞠义被高干抛弃的事情。
陈暮倒是有了些想法,隐约记得历史上鞠义因为击败公孙瓒而不可一世,居功自傲,受到袁绍猜忌,莫非......
果然,下一秒就看到鞠义脸色狰狞,怒声说道:“袁绍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我为他出生入死多年,没想到临到绝境,竟遭到他的背叛,无端让我如此多的兄弟惨死,此仇不报,我即便下了幽冥,也绝不放过他!”
“袁绍?”
刘备万万没想到鞠义怨恨的居然是自己的主人。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忠义挂在头顶,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关羽被曹操俘虏,也得为曹操做不少事情,才能够回到刘备身边,更别说被俘虏之后,就立即痛骂自己原来的主人。这在当时绝对令人不齿。
不过鞠义也没有投降,看起来不像那种两面三刀的小人,似乎里面另有隐情,因此刘备倒没有立即鄙夷他,而是诧异问道:“听你之意,似乎是遭到了袁本初陷害,他是如何害你了?”
鞠义冷笑道:“山谷大火之初,火势本来不大。那袁绍的外甥高干,本可以想办法扑灭谷口火势,将我们全部救出去。我的副将领他们到谷口,哪知道高干忽然暴起,杀害我的副将与一众士兵,我亲眼看到此景,难道这不是陷害我吗?”
刘备纳闷道:“高干见死不救?莫非是你哪里得罪过高干?”
“大哥不知道,鞠义此人素来高傲,自从葛亭击败伯圭兄的白马义从之后,脑袋都快翘到天上去,对袁绍的命令也是听调不听宣,因而遭到袁绍本人以及他所有部下的厌恶。”
陈暮笑道:“袁本初现在能够容他,是因为大敌当前,我们与伯圭兄尚在。若是假以时日,我们被除掉之后,即便昨日高干救了他,也会被袁绍杀死。”
“你!”
听到陈暮当着他的面评价自己和袁绍,鞠义睁大了眼睛,指着他,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因为陈暮说的都是事实。
这些年来,鞠义愈加放肆,不仅多次向袁绍索要粮草物资,扩充自己军队实力,还经常冒犯其他将领,鄙夷他们没有能力。
因为袁绍还得倚仗鞠义军,倚仗先登死士,所以面对他的无礼,也只能再三忍让。
鞠义则觉得袁绍必须依靠自己,所以根本不相信袁绍会杀他,在袁绍军中一直都十分嚣张,没有任何人能入他的眼。
但直到昨日,在被烟熏晕之前,他就想了很多。
原来在袁绍眼里,自己也不是必不可缺,一旦需要牺牲的时候,连眼都不眨一眼。
也许有人说,见死不救是高干做的,又不是袁绍做的,跟袁绍有什么关系?
然而必须要知道的是,鞠义现在在袁绍军中可是首屈一指的大将,地位还在颜良文丑之上。
这么重要的人物,高干居然敢见死不救,那是得吃多少熊心豹子胆?
更何况,高干不仅是见死不救,还斩杀了他的副将以及一些逃出火海,目睹此事的士兵。
这何止是见死不救那么简单。
正常情况下,以鞠义的地位,即便是见死不救,也足够高干喝一壶的,更何况还杀死了他的副将和那么多兵马。
这足以证明在高干眼里,他的舅舅袁绍根本不会因为鞠义的死活而惩罚他。甚至也许在这次事件的背后,根本就是袁绍授意的也说不定。
比如在战场上,让鞠义“意外”死亡。
眼下不就很符合这个条件吗?
所以在想通了这个关节之后,鞠义也明白,真正希望他死的,也许根本不是高干,而是袁绍本人。
只是他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想明白这个道理,陈暮却洞若观火,仿佛亲身在袁军当中,亲眼见到他与袁绍之间的矛盾,与诸多将领之间的冲突,这怎么能不让鞠义惊愕。
若非确定眼前的人是名震天下的陈子归,他甚至以为是袁绍军中哪位目睹所有事情的高层人物了。
“袁本初没想到器量还挺狭窄。”
刘备听到陈暮的话,嗤笑着摇摇头,又看向鞠义道:“不过你这人也是,功高盖主,自古以来都是取死之道,景帝气吞天下的器量,亦被条侯气得不行,为将者,还是不能够脾气太倔。”
陈暮翻起了白眼。
老大哥的老毛病又犯了。
他这个人别的都好,唯一的坏毛病就是爱说教。
历史上,就曾经盯着张飞耳提面命,说教过刘禅,连诸葛亮都被他说教过。
比如诸葛亮劝他打荆州,他就说什么宗室之间不要内讧之类的论调。
虽然都是良好品德,但有时候也确实过于迂腐。
鞠义被说得哑口无言,这事谈不上咎由自取,毕竟他也没有犯上作乱,只是确实不太尊敬自己的主人,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袁绍要他死,或许还真算是个理由。
只是他的部下是无辜的,要杀他就杀他一个人呗,为什么要害死那么多士卒?
想到这里,鞠义不服气道:“若是我被袁绍杀了,那也是我自作自受,可他何必见死不救?让我这么多士兵惨死在沙场上,这难道是他作为主上该做的事情吗?”
陈暮笑道:“你这个人素来听调不听宣,你的部下只认你,不认袁绍他那个主上,你猜他连你都不在意死活,还会在意那些不听他话的士兵吗?”
鞠义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刘备想了想,便说道:“既然你与袁绍有深仇大恨,还不如归降于我,也许终有一日你能报仇呢?”
陈暮诧异道:“大哥不可,鞠义这厮在袁绍军中就惹了众怒,要是来我们青州,怕是一样如此。大哥要是惜才,不杀他便是,放他回西凉,何必要招至麾下呢?”
“不杀他还放回去?四弟就不怕他再次回去找袁绍?”
刘备一时纳闷,在这个年代,俘虏了敌方将领,只有两条路可供对方选择,一是投降,二是杀掉了事,还没有第三条选项直接放人的,哪来的道理?
陈暮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装死的鞠义,微微一笑道:“袁绍要害鞠义,只是鞠义的一面之词,到底是真是假,看看后事就知道。如果只是高干做的事情,鞠义在冀州的亲属必不会被害,若是袁绍指示,鞠义的家人......到那个时候,鞠义即便忠心耿耿,回去找袁绍,也是死路一条。”
“什么!”
鞠义听到二人正在商量该怎么安排自己,就沉默不语,想知道他们会怎么处置,结果听到这句话,顿时就不淡定了,垂死病中惊坐起,红着眼睛,恶狠狠地道:“袁绍若是敢动我妻子,我必噬他肉!”
陈暮耸耸肩,道:“很遗憾,我们救不了你妻子。如果袁绍真的要你死,估计下令处死你家人的命令已经在路上了,即便我们现在派兵去,也救不了,你就向苍天祈求你的家人足够幸运,希望袁绍并不是真的要你死吧,或许能够时候,你还有一线生机。”
说罢拍了拍刘备的肩膀,二人转身出门。
出去之后,刘备还在问:“四弟,我们不是来审问他的吗?”
“等袁绍处死他家人的时候,他什么都会说出来.....”
二人的对话渐渐远去,原地只剩下鞠义猩红的眼眸,充满了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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