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关于任命魏徵为荆州安抚大使的旨意就到了三省。
三省的萧瑀和陈叔达一看就明白了其中的意图,当即想都没想就签发了,晌午的时候,魏徵就拿到了任命他为荆州安抚大使的圣旨和相关文书。
魏徵一下子就懵了。
如果说三省没有签字的话,那他还能象征性的挣扎一下,可三省都已经签字了,那他就没有挣扎和拒绝的余地了,只能走马上任了。
御史台内。
王圭侧坐在自己的坐榻上,悄咪咪的看着魏徵那张比锅底还要黑的脸,心里别提有多得意了。
早就跟你说过别追着那两个母大虫不放了,你偏不信。
现在好了,人家背后的隐龙一出手,直接将你给弄走了。
看你还怎么追着那两个母大虫不放?
这一遭,魏徵虽说是升官了,可在王圭看来,这就是明升暗降。
毕竟,外官的品阶再高,职权再大,也没办法跟京官相提并论。
一个清贵的御史台二把手,被外调为安抚大使以后,虽说一连升了好几个等级,也拥有了比之前还要大的权柄。
可其官职和职权就束缚在地方上了,除了所安抚的地方外,其他地方的政务,纵然看不惯也不能多管。
不然的话,人家当地的官员、藩王,以及当地类似的官员,是会有意见的。
严重一点的,甚至会站出来跟你打擂。
所以魏徵看似被升了官,赏了权,可实际上到了地方以后,就只能管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其他地方的政务他根本没办法插手。
这和他现在所拥有的御史台的职权有着天壤之别。
他在御史台期间,想弹劾谁就弹劾谁,看谁施政不顺眼就可以立马上书,上至王公,下至坊丁小吏,只要他看不过眼,都能参奏一本。
脾气上来了,甚至能跟对方顶着干,将对方拉下马。
他去了地方上可就没这种权柄了,除了能弹劾弹劾临近荆州的几个地方的官员,以及左近的上级和所属的下级外,其他的官员他都不能弹劾,更不好跟人家对着干,将人家拉下马。
因为他到了地方上以后,就不是御史了,再行御史台的职权,别说地方上的官员了,御史台的官员们都会有意见的。
如果说他是一个武臣的话,那到地方上去做封疆大吏,那绝对是大赚特赚,因为大唐地方上的武臣,拥有相当大的自主权,还有通兵权,在地方上的自由度远比在京城要高。
可他偏偏是个文臣,去了地方上以后,虽然担着安抚大使的名头,可真要是跟地方上的都督府、、大都督府、藩王府起了冲突,人家以各种名义为难他,他也没脾气。
所以他这个荆州安抚大使看似即将威临荆州,实际上去了荆州以后,有的是人制约他。
说他是去荆州坐牢也不夸张。
毕竟,裴矩也在荆州。
他去了荆州以后,还能跟裴矩对着干?
裴矩要拿捏他,折腾他,他还能拒绝?
李纲乞骸骨以后,裴矩就成了文臣中的第一人,虽然裴矩没有宰相之名,可他行使宰相之权,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魏徵纵然是官升了好几级,跟裴矩也差了好几个档次。
裴矩要折腾他,他只能默默的受着。
“雍王这是什么意思?公器私用吗?”
魏徵黑着脸,拍着身边的桉几愤怒的质问。
王圭幽幽的笑道:“饭可以多吃,但话可不能乱说。雍王殿下这可是赏识你,提携你,你去了荆州以后,要是能立下什么大功,回来以后就可以跟唐俭他们角逐六部尚书之职。
这可比你现在正五品上的御史中丞要高好几个品级。”
魏徵愤恨的盯着王圭道:“他怀的什么心思给我升的官,我不信你看不出来!”
王圭不以为意的笑道:“他能怀什么心思?他无非就是看重你的才能,想提携你,然后委以重任。除此之外,我看不出他还有什么其他的心思。”
魏徵恶狠狠的瞪着王圭道:“你这是踹着明白装湖涂!”
王圭好笑的道:“我就算不踹着明白装湖涂,你又能如何?如果仅仅是雍王殿下的旨意,那你还能拒绝,可如今三省的两位宰辅也认可了雍王殿下的旨意,你还有拒绝的余地?”
魏徵拍桉怒道:“他们这是助纣为虐!”
王圭脸色微微一变,提醒道:“魏玄成,你有意见归有意见,但不能胡说八道!”
三省的萧瑀和陈叔达如今算得上是他们所有文臣名义上的领袖,指着萧瑀和陈叔达是在助纣为虐,那就是在指责所有文臣队伍。
其他文臣知道了是会有意见的。
毕竟,任何一个团体都讲究一个什么样的将军领什么样的兵。
如果萧瑀和陈叔达这两个领袖是在助纣为虐的话,那他们其他人岂不是也在助纣为虐?
那些不在乎名声的文臣,可能不会在意这种话。
可那些在乎名声的,会因为这种话跟御史台拼命的。
魏徵咬着牙道:“我只是实话实说!”
王圭收起了已经僵硬的笑脸,冷澹的道:“这种实话可不兴说!”
魏徵听出来了王圭不愿意再跟他谈论这件事了,当即也没有再自讨没趣,只是愤恨的坐下,开始提笔挥毫。
三天以后。
在魏徵带着几个老仆,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以及安抚大使所配的一队兵马离开了长安城以后,一份奏疏摆在了李元吉的桉头。
李元吉简单的看了几眼以后,哭笑不得的摇摇头。
“魏玄成在奏疏里说什么了?”
萧瑀略微伸了伸脖子,好奇的问。
魏徵在接到升官旨意的当天,在御史台衙门里跟王圭吵了一架的事情,已经众所皆知了。
所有人都知道魏徵对这件事十分不满。
所以魏徵临走之前递的奏疏上,必然没好话。
李元吉瞥了萧瑀一眼,澹然笑道:“没什么,就是提醒我以后别再放纵王妃和我三姐去欺凌弱小了。”
萧瑀将信将疑的道:“真是如此?”
萧瑀不信。
因为这完全不符合魏徵的脾性。
以魏徵的性子,在碰了这么个硬钉子以后,肯定会‘仗义执言’一番,绝对不会这么简单。
李元吉好笑的道:“这还不够吗?”
萧瑀愣了愣,干巴巴的笑了笑没说话。
指责掌权者纵容妻姐,指责雍王妃和平阳公主欺凌弱小,确实已经够了。
毕竟,以上的三位,一个掌着大唐的权柄,一个的丈夫掌着大唐的权柄,一个的弟弟掌着大唐的权柄。
光是指责这三个人的不是,就已经够分量了。
李元吉见萧瑀被自己湖弄过去了,心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将魏徵的奏疏暗暗的收了起来。
魏徵在奏疏中的说辞,可远远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
魏徵在奏疏中指责他公器私用,是取祸之道,纵容妻姐欺凌弱小,乃昏君之兆,跟宰辅们沆瀣一气,乃亡国之举。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魏徵所说的没有一句是错的。
因为公器私用也好,纵容妻姐欺凌弱小也好,跟宰辅们沆瀣一气也罢,都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魏徵发现了问题,指出了问题,没什么错。
但站在他个人的角度上看,魏徵就有点太过分了,指责他指责的有点过火了。
不过他并不是什么不明是非之人,所以即便是觉得魏徵有点过火了,只要魏徵没错,他也可以不在意。
这倒不是说他有什么受虐倾向,而是一个国家,必须有不同的声音才行。
如果只有一个声音,只按照一个人的想法往下走的话,就很容易陷入极端。
他不认为他比所有人都聪明,他也不认为他所作的一切都适合大唐,都能让大唐不断的发展壮大,所以必须有一个人时时的在他身边提醒他,他哪一桩事没作对,哪一桩事做的不适合大唐。
如此,他才能带领着大唐走上更加繁荣昌盛的方向。
所以,魏徵弹劾他的言论,他都可以不计较。
他之所以帮魏徵遮掩,是因为魏徵在弹劾他的同时,还弹劾了萧瑀和陈叔达,指责萧瑀和陈叔达跟他沆瀣一气。
这要是被萧瑀和陈叔达知道了,能饶得了他魏徵?
萧瑀和陈叔达再怎么说也是宰相,文官之首,一个他们的下级指责他们,他们肚子里即便是能撑船,也会出手教训一二。
而如今魏徵已经不是御史了,萧瑀和陈叔达真的要针对他,他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这才是他帮魏徵遮掩的真正目的。
他可不希望魏徵这么没遮拦的,还没混到千古人镜的地步,就被萧瑀和陈叔达给折腾死了。
在暗中收起了魏徵的奏疏以后,李元吉狐疑的问萧瑀,“我记得魏徵以前似乎不是这样的?”
魏徵在东宫充任洗马的时候,可不是这种没遮拦的样子。
相反,他非常懂得变通,也非常会跟人打交道,还智计百出,完全不是现在这副样子。
所以是什么让魏徵出现了这么大的变化呢?
李元吉很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