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沉，光线暗淡，乌云离离散散，犹豫下雨还是离开这个人迹罕见的地方。

    这是一处地界，环境恶劣，大多是沼泽地，有限的土地虽然肥沃但人口稀少，来到这里的人，大多都是外界来的，为挣一口饭吃。

    地界的一处水泽旁边立着一间毛胚房，歪歪扭扭像被打断腿的狗，盖得极其不专业，而毛胚房门口的主人毫不在意。

    毛胚土房主人很年少，面相就是十一二的小孩，身高不低，足有一米六七，已有少年的姿态。少年靠在土墙边，目光冷漠，扫视着周围。

    距离土胚房不远的沼泽地，三个年轻汉子窝在这里，丝毫不在意地面的污泥，其中脸上带疤的男人吐了口浑浊的痰在旁边，随即面容扭在一起骂道：“玛德，姜北界这个小兔崽子不去挖虫，窝在家门口干甚！”

    脸上带疤男人旁边是个精瘦的年轻人，人称瘦猴，这家伙上墙爬院，是个偷鸡摸狗的行家，这次也是他撮合三人来这里汇合。

    瘦猴显然也没想到这土胚房的小孩那么谨慎，脸色相当难看，今天没去工作就是想来干一票，要是成功的话至少得半个月清闲，可没想到是这个局面。

    剩下的男人也骂骂咧咧，平常看北界这小子挺傻的，关键时候那么精，太阳下山前一个小时是最好的工作时间，这小子竟然不动身，真他娘的晦气。

    “疤哥，眼看就天就要黑了，这小子今天估计不会出门了，咱们要不先撤？”瘦猴一脸无奈，实在没法子，北界虽然是个小屁孩，但天生力气大，两三个青壮都按不住他，他们仨正面和北界这兔崽子刚根本没戏，更何况他还有个老师傅，那个老东西可不好惹。

    仨人正在犹豫纠结的时候，姜北界的眼神也仿佛有意无意间飘过这里，疤脸男爆了句粗口，“草！撤！”

    当仨人离开后，窝在北界不远处的一条干巴狗“汪”了一声，北界紧绷的身子舒缓了下来。

    北界扬起嘴角笑了笑，看向干巴狗，“谢了，巴哥”。

    干巴狗“巴哥”摇了摇尾巴，在原地打着圈圈。

    姜北界绷直的身子松垮下来，面色平静的坐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身穿的麻衣脏或者不脏都一个样子，在这里，都是趴在地上工作的。

    姜北界是两岁被他爸送到这里的，那时还有比他小一岁的弟弟，姜北界和他弟弟姜南京被一个姓林的老爷子领养的，和老头儿搁这地界生活了十年。

    三年前的时候，和他相依为命的姜南京被接走了。来接的人他不认识，他不同意，老头儿说来人的确是姜家人，姜家来人也表示是他哥俩的母亲让他们来的，姜北界这才同意让他带走一直嚎哭的弟弟，姜北界那时候没有哭，他觉得不能哭，哪怕眼泪到眼底也不能哭，他觉得不是爸妈先不要他，是他先不要爸妈的。

    至于为什么没接走姜北界只带走了姜南京，来人说先带走弟弟，回头过段时间再来接他，这一过，就是三年。

    姜北界很想、很想见见自己父母是什么样子，也很想问问他们为什么抛下他们哥俩。北界虽然有点难过自己没有机会离开，但还是很高兴，至少弟弟离开了这个鬼地方，不用再每天扒土吃饭，这三年来没有弟弟，他自个生活，还有一条干巴狗陪着他，也慢慢习惯了，至于老头儿，在姜北界八岁那年就让他跑出来自个过活。除非逢年过节，一般不会找林老头，按老头儿的说法，有姜北界在，他不好找老太太赏月。

    明眼人都明白这地下世界…有个鬼的月亮哟，但姜北界就信了，因为他不懂月亮是个啥东西，应该是很美好很美好的东东。

    姜北界很感激林老头儿，从没有向老头儿抱怨过什么，因为在这里，八岁生活工作是正常事正常人，这里没有学校，一般若是有人在地界生了孩子，一般八九岁就开始上狩猎区干活了。

    姜北界转身回到土屋内，关上满是裂纹的木门，木门在吱呀惨叫声中关紧，北界小心翼翼的趴在地上，从土炕里掏出个成人手臂长的土罐，表面封的严实，北界眼睛里亮晶晶，土罐里是他两个月的工作成果，北界甚至已经想象到自己拿着新买的烟斗给老头儿的场景了，林老头儿肯定开心的不得了。

    姜北界嘿嘿一笑，舔了舔手指，戳开土封，土罐里面看上去是湿乎乎的泥土，但姜北界手掌全伸进泥土再掏出来时，手里已经有了三条手掌长金灿灿的地龙，这儿俗称金眼睛。

    因为眼睛是人身上最脆弱最宝贵的部位，用这个称呼来显示这东西的金贵。

    金眼睛是这方地下世界的特色，对于他们这些在地下世界讨饭吃的人，金眼睛很珍贵，官方收购价也很高，一条足有数百星元，成色好的能上千。

    上界很多没有工作，犯过事的人都来这里捉金眼睛，来养家糊口挣口饭吃。

    金眼睛不好找，虽然它速度慢，但沼泽很大，它们数目又少，普通人一个月找到一条就很不错了。所以，有些人就会产生一些歪心思。

    刚才巴哥警示恐怕就是有混蛋在打自个金眼睛的主意，姜北界眼神冰冷。

    黑夜缓缓压在地面，像深沉厚重的黑色棉被，铺在地面，广阔的地下世界沉浸在黑暗寂静中。

    姜北界侧卧在土炕上，面朝这木门，明天还需要工作，他要保证充足的睡眠，很快，他便深沉的睡去，有巴哥在，晚上会安心很多。

    夜很安静，姜北界原本黝黑的眉心忽然透出暗金色的微光，微光不止一处，在腹部、手心、脚心共六处散发出暗金色的光。

    姜北界显然没有异样的感觉，仍然沉浸在梦里，嘴角微微上扬，好像是做着美梦。

    清晨，地下世界的人工太阳缓缓升起，人工制造的云也零零落落的开始出现，地下生活的人已经开始起床准备一天的工作。

    姜北界已经备好一天的干粮，准备出门，干粮不过几张粗面饼再加一口袋咸菜。

    出门前，姜北界扫了眼屋里的地面，随后锁紧木门。

    姜北界摸着自己的小寸头，向远方眺望，模模糊糊能看到跟远处有一个从地面连接天空的巨大机械，那是地界通向上界地面的通道，姜北界很想去上界看看，听上界下来的人说，月亮很漂亮。

    其实去上界并不难，但是姜北界太小了，没有成年人陪护，控制地界的财阀盛阳集团，不会批准的。

    姜北界收回向往的目光，紧了紧小脸蛋，拿着一个小铲子一步一步带着向狩场走去。

    巴哥有更艰巨的任务-看家

    为了防止在他离开后有人惦记，姜北界在屋里放了个小玩意，金眼睛他也藏到了屋后一处隐蔽的地方，就看有没有人倒霉了。

    地界的狩场就是金眼睛生存的浅沼泽地，是地下人员工作的地方。

    地界的狩场都是胜阳集团的资产，所有在狩场里趴土捉地龙的工作人员，都需要把捕捉到的金眼睛卖给盛阳集团，价格很实诚，盛阳集团资产无数，不至于在这方面打压工人。

    整个地下世界共有三百五十五个狩场，编号也是三百五十五个，有大有小，姜北界便一直是在一百二十七号狩场里捕捉金眼睛。

    一百二十七号狩场在地下世界的东北方向，距离他住的地方不过两三公里，姜北界到狩场后，已经有不少人等候在狩场大门口，人群繁杂，男女皆有，等候的姿态也千奇百怪，直接卧地的人不在少数，都在等着一百二十七号狩场主管来开门。

    “北界来了啊！你小子昨天怎么没来？”人群中原本坐在地上的一位大叔看见姜北界来了，顿时笑问道。

    大叔旁边一个小青年听到话，也凑个热闹，狭促道：“小北界可很少请假，是不是找小对象去了？”

    这话弄的姜北界小脸通红通红，脸上满是拘谨，嘴里连忙说：“没有，没有，怎么会，怎么会。”

    大叔看小青年打趣北界，话锋一转，“小陈啊，挺老芋头说，你和隔壁狩场那二百公斤的刘寡妇有一腿啊！”

    陈性青年顿时脸色涨红，大声叫道，“诽谤！诽谤！这是赤裸裸的诽谤啊！大家不要相信啊！”

    秦叔笑道：“诽谤不诽谤不知道，但那小寡妇可是在四处说你挺棒棒的哦！”

    四周闲坐的人群哈哈大笑。

    姜北界笑着走到大叔旁边，说道：“昨天有点闹肚子，就休息了一天。”

    “闹肚子？”

    秦叔问问怎么回事，忽然看见远处主管走过来了，站起来后拍了拍屁股上的土，“那你小子注意点，吃午饭的时候找个干净点地方洗洗手。”

    姜北界笑着应了下来。

    在主管一如既往一番买房买车娶媳妇，买田买地买户口的激励后，大几十号人浩浩荡荡的开始入场工作。

    就在姜北界走向狩场没两步就听见熟悉的狗叫声

    “北界！姜北界！哈哈，大爷我又回来了！”

    这撕心裂肺的喊声，引起全部人向后看去，发现不远处一个和姜北界差不多大的少年正激动的向这边招手。

    李韶华，比他大三岁，从小一起长大，算是姜北界在这里唯一的铁哥们。

    姜北界眼神充满惊喜，嘴里却笑嘻嘻道：“这不是韶华姑娘嘛，怎么回来了？”

    李韶华跑过来一把搂住姜北界的脖子，“滚犊子，小爷纯爷们。”

    周围的人群也停住脚步，议论纷纷，这李家小子两年前就和他爸妈离开地下世界了，去上界讨生活了，怎么又回来了，他爸妈呢？

    两兄弟闹了一会，李韶华向人群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了，各位乡亲父老！”

    李韶华的一句乡亲父老弄的全场人还挺感慨，毕竟李绍华和姜北界也算是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虽然没有帮上什么大忙，但好多年在一个地方，也称得上同乡之情了。

    “李小子，你怎么又回来了？你爸妈呢？”

    “对啊，你爸妈呢？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人群里不少人都关心的问，也有少部分人在幸灾乐祸，毕竟地下的人都向往地上生活，李韶华一家上去，不少人可都眼红的很。

    熟悉归熟悉，嫉妒归嫉妒，两者不相冲。

    李韶华看见那么多人问，神色得意道：“多谢大家关心，我这次回来处理点事情，我爸妈现在挺好的，我爸已经在蓝阳城盛阳集团的分公司当经理了，我妈现在也是盛阳的主管，大家放心。”

    周围人的眼光瞬间不一样了，盛阳集团的经理地位可不一般，至少整个地下世界盛阳集团管事人也不过是个经理级别，在他们看来，已经是高级领导了。

    得巴结巴结，几乎所有人脑子都闪过这个想法。

    姜北界也很吃惊，以前李叔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的，就是和他们一样趴土吃饭的人，怎么突然就得高位了，正常流程绝对不可能。

    在场众人面露惊色，不少人眼神闪烁，一部分人笑呵呵说着，老李真人不露相，平常还真没看出来。

    “那个韶华啊，现在老李也算得上成功人士了，不能忘了我们这些老朋友啊，你看回去能不能…”人群中，一个大爷干笑着问道，眼神中带有讨好。

    “对啊对啊，韶华啊，老李以前还从俺家借过钱呢，可千万不能忘了俺们家啊。”

    “韶华啊，今天晚上来王叔家吃饭，一定得到哈！我让王妞陪你。”

    短暂沉默后，众人对李韶华显露出极大的热情，姜北界直接被挤了出去。

    李韶华感到头皮发麻，以前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嘴里一直说着好好好，双手捂在胸前，面色尴尬，像是被一群大灰狼围住的小白兔。

    姜北界看着被众人围起来的李韶华脸色发白，已经疲于应对了。姜北界摇了摇头，让你小子一直得瑟。

    姜北界左扭右扭挤到李绍华旁边，大声的喊着：“大家放心，回头韶华会和李叔说的，先去工作，还要挣钱！挣钱！挣钱！”

    主管一听，当场也大声催促，先去工作，不要在工作时间讨论。

    众人回过神，是先得工作挣钱，于是对李韶华一顿叮嘱后就以次进去狩场了。

    姜北界看着李绍华长舒一口气，调侃道：“韶华啊～，被别人捧的感觉不错吧！”

    李韶华面露苦色，可算了吧。

    这时，主管也笑呵呵的走过来，友好的向李韶华说道：“韶华，回头和李经理说说，常回来看看，我这里有几瓶好酒等着呢。”

    “好的主管，我回去会和我爸爸说的。”李韶华面带微笑，语气恭敬。

    主管笑眯眯的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姜北界，背着双手悠哉悠哉走进狩场，看着数十人向各个方向出发，瘫在陈旧的躺椅上，准备回一个觉，他可不需要趴在地上满身泥土的捉虫，这种肮脏的活计，还是留给有需要的人干吧！主管嗤笑一声。

    姜北界和李韶华看着悠闲躺在躺椅上的主管正对几个工人吆五喝六，让其好好干别偷懒。

    “看看他那一副狗脸，真他么恶心。”李韶华冷笑道。

    姜北界耸耸肩，表示已经习惯，“晚上来我家吃饭，我给你做鸡，我得去干活了，回头再聊”

    姜北界说完拍了拍李绍华肩膀，扛起小铲子，唱着不知名的小曲，扛着铲子向狩场走去，今天的活还是要干的，虽说他们这群捉虫人主要是捉金眼睛，但是金眼睛不好捉，好几天都不一定有收获，但狩场也有不少价值不错的植物，工作人可以顺便采摘一些出来卖给主管，获得一些收益。

    “北界，晚上咱俩谈谈，有好事！”李韶华在姜北界身后喊道。

    姜北界伸出右手举过头顶摆了摆，表示明白。

    李韶华看着姜北界的身影沉默了一会，铁门的一边是沼泽，一边是居民地，好像把两人分割成两个世界。

    李绍华离开了，他还有事情做，这次下地界，北界的安排是一码事，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他去处理。

    晨光熹微，人工太阳的光是虽然冷的，但至少带来光明。

    地下世界的清早一如既往的冷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