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已是近午时分,茗缘阁茶馆生意冷清空无一人,无事可干的茶博士坐在柜台后面懒洋洋打瞌睡,见生意上门忙笑嘻嘻迎将出来。
施世轩表面上若无其事,实际也有些紧张,边走边四处张望,生怕茗缘阁是察言司的秘密据点,马上就会冲出大群五大三粗的特工手执兵器围杀自己。
虽然自己武艺高强不惧围杀,然而特工高手徐国难窥伺在测,一不小心难免就会吃大亏。
即使日后能够设法讨回场子,眼前亏必定已经吃定,何况徐国难是恋人徐淑媛的大哥,撕破脸皮日后也不好见面。
想到分别已久的徐淑媛施世轩心中微痛,梨涡浅笑的娇美俏颜立时浮现眼前,仿佛对着自己撒娇作嗔,让人更加相思绵绵。
那日王千总派人押送何明达等人赶到侦缉处,施世轩仔细询问,获知徐淑媛跟着天地会乱党乘船遁逃不知所踪,料定必是秘密隐藏逃脱拿捕,天地茫茫不知何时能够再会,只能夜半抚剑望天长叹。
耳边响起茶博士的热情问候,施世轩心中微凛回过神来,见茶客寥寥不似有特工埋伏,嘘了口气放下心来。
他哪想到徐国难只是不愿受自己控制,反客为主随意指了处茶馆,察言司秘密据点每一处都是来之不易,徐国难哪会不分轻重,随意暴露给侦缉处统领。
见施世轩神情紧张徐国难肚里暗笑,随意要间僻静茶室,点了两杯清香扑鼻的西湖龙井,等茶博士送上瓜仁杏仁盐笋等各式茶食,便吩咐关上室门,没有传唤不得进来。
施世轩慢慢镇定下来,冷眼瞧着徐国难故意作派,啜着热气腾腾的茶水,言笑晏晏举止自若,等着徐国难按捺不住开口询问。
他见徐国难面目与徐淑媛绝不肖似,料想必是化装易容,暗叹察言司易容术高明之极,一时想不到兄妹乃是同父异母,相貌本就差别不小。
徐国难更是成精狐狸,笑着与施世轩聊侃漳州风土人情,根本不询问半路拦截目的何在。
两人谈天说地聊得火热,施世轩到底年轻沉不住气,抿了口茶微笑道:“不瞒塔卜利先生,前些日子我在修来馆得到明郑降人韩富贵出首告密,说是发现察言司军务处佥事徐国难踪迹,特地前来告发,企图领取重赏。”
听到韩富贵徐国难怔了怔,脑海立时浮起一个手长脚大,面目奸诈的瘦长汉子。
韩富贵原是明郑水师先锋营副将,海上作战是把好手,只是生性嗜赌偏又赌术不精,每次领到饷银就到赌坊输得精光,口袋空空入不敷出,利用巡海便利时常干些走私货物,杀人掠财的不法勾当。
水师官兵靠海吃海,借巡海之便走私贩货捞些外财也是常事,大家心照不宣睁眼闭眼当作没看见,韩富贵却是心狠手辣,假扮海盗每次都把船员杀光货物吞没,弄得往来台湾的走私海商人心惶惶,走私生意日渐萧条,终于惹怒掌管海商贸易的户官左曹冯剥皮,通过冯锡范下令察言司派遣特工侦缉刺探,务必清除假冒海盗的害群之马。
徐国难奉命侦缉,察言韩富贵有重大嫌疑,便冒充赌徒与韩富贵打过一段时间交道,韩富贵为人乖觉嗅到风声,眼见不法勾当即将败露,狗急跳墙率手下战舰借巡海之机逃往漳州投降鞑子,自此两人再无交往,怎会凭空认出自己的化装易容?
莫非施世轩没有掌握真凭实据,假借韩富贵诈唬自己?
徐国难神色不变,听施世轩续道:“韩富贵说徐国难佥事化装十分巧妙,他原本万万辨认不出。只是徐佥事那日在旗兵斗殴时突地发声大喊,忘记遮掩原来声音。韩富贵常年赌博耳力极精,听过声音从不会忘记,因此碰巧认将出来。”
说到这里施世轩故意顿了顿,目光如电观察徐国难表情变化。
徐国难陡地想起招贤巷号召旗兵冲锋确实发声大喊,想不到就此落入有心人耳中露出踪迹,心中着实有些懊悔,面上却是神色不变,微笑道:“好得很,想不到韩富贵居然有这手高明本事,施统领应该给予重赏才是。”
施世轩点头道:“塔卜利先生说的不错。韩富贵与徐国难无冤无仇,举报告密是为了贪图重赏。说来也是可笑,韩富贵耳力极精,赌术却烂得一塌糊涂,归顺大清还是终日厮混赌馆,欠了一屁股烂债,为了领赏还债才出首举报。”
偷眼窥视徐国难面部表情,见他依旧不动声色,昂然道:“世轩生平最瞧不起那些贪利忘义,见钱眼开的滥赌鬼,韩富贵既然贪图重赏出首举报,世轩便满足心愿赏了一碗刀头面,让他前往阴间找阎罗王赌博,说不定能够凭借耳力在阎罗王那里得些意外好处。”
听到这话徐国难大出意料,情不自禁啊了一声,随即省悟过来,干笑道:“你出手杀了韩富贵,没有人证怎能举报告发徐国难?”
举杯浅浅抿了一口,施世轩微笑道:“我以前在京师跟六扇门总捕头韩老爷子学习侦缉刺探,有一句话记得很清楚,间谍细作除非永远冬眠,否则只要有所行动,总会落到有心人眼里露出破绽。”
“韩富贵既已指出怀疑对象,世轩当然要溯源追踪,从头到尾细查一遍,终于查明徐国难佥事化名塔卜利隐身旗营,暗地里挑拨离间,挑动哈善将军与施军门恶斗,施展手腕于无形之间,世轩真地十分佩服!”
向着徐国难拱手施礼,满面都是钦佩神色,也不晓得是真是假。
听施世轩一口叫破自己身份,徐国难面色微沉,忍不住就要拔刀长身而起。
不过他晓得施世轩既然公然请自己喝茶,敢于当面揭破身份,必已做好充足准备,拔刀砍杀只能徒增笑柄。
强抑拔刀砍杀恶念,徐国难鼓掌微笑道:“讲的好精采故事,既然如此施统领为何不向哈善将军告发,或者带人当众拿下塔卜利,凭借侦缉处探事的罗织本事,若要栽赃陷害想必不太为难。”
听徐国难口口声声自称塔卜利,施世轩忍不住失笑,摇头道:“我为什么要拿下你。两国交锋各为其主,侦辑刺探施展何等狠辣手段都不为过。况且徐佥事父子是家父的救命恩人,家父去世前殷殷嘱咐必要酬报,世轩身为人子,这点孝道还是懂的。”
徐国难不晓得施世轩打何算盘,炯炯注视没有接嘴,脑中不期然忆起鬼难寻海滩施安跳脱顽皮模样,想起他临死尚不忘汉人身份,孜孜恳求以汉人衣裳下葬,与施琅的主动投降鞑子,以汉军旗为荣两相映照高下立判,内心深处不禁有些唏嘘。
见徐国难始终信不过自己,施世轩目光微闪,慢慢从怀里取出柄锋利短剑,递给徐国难道:“这是令妹淑媛随身佩带的清霜,徐佥事可还认得?”
徐国难低头瞧向短剑,见乌木剑柄雕刻清霜隶体小纂,正是永仇和尚托人送给徐淑媛的周岁礼物短剑清霜,不知怎地竟落到了施世轩手里。
他对唯一的妹子极是钟爱,心头一紧顾不得再隐瞒身份,腾地站起急问道:“这剑怎么到了你手中,淑媛如今怎么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