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实验室各项鉴定结果出炉,确定死者的年龄大概在50岁左右,误差三岁上下,死亡时间距今在二十七到三十三个月之间。
骸骨的上下切牙异常松动,牙根在镜下可见轻微损伤,而颈部则一切正常,齐翌推测她应该是被捂死的。
尸骸的牙髓和骨膜上都尚存完整的细胞结构,实验室正在加紧勘验,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绘制出DNA图谱,但暂时没有太大意义,基因库里数据实在太少了,齐翌不指望能通过DNA确定死者身份。
只有先通过失踪案找到疑似死者,再请家属过来抽血做亲子鉴定,才能反过来确定她是谁。
齐翌有些头疼,前不久才侦破了一起「无头案」,废了不少功夫才确定死者身份,刚刚喘两口气,又来了个更棘手的。
拿着报告单,齐翌转身去了食堂,罗尤勇端着餐盘到齐翌对面坐下,说:「齐队,大致过了遍筛子,我市两年前五内来失踪的中年女性当中,有七个人符合条件。」
「七个?这么多?」
罗尤勇嗯一声,开始给齐翌介绍那七个人的情况。
他是按时间顺序介绍的,说到第四人时,已经是三年多以前,齐翌打断他:「可以了,死者遇害至今不超过两年九个月,再往前的没什么意义。那么,就一共有三个人符合条件,通知他们家属来一趟吧,记得斟酌一下语言。」
「知道。」罗尤勇点头,没太往心里去。三人最起码也失踪了两年多,家里人恐怕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生死未卜其实最折磨人,所以才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说法,得知死讯对家属而言说不定还是一种解脱。
下午四点多,住的最近的死者家属就赶到了现场。
看着他们通红的眼睛,齐翌恍惚间有了种还在追查冉英华身份的错觉,但很快压下,这次死者身份可比冉英华难查的多,死者只剩下骨头架子,根本没有辨认的可能,只有做亲子鉴定一条路。
简单宽慰他们两句,也没让他们见尸骸,齐翌取了失踪人儿子的指尖血交遗传学实验室——也有其他检材可以无创提取,但指尖血速度最快,当事人也愿意。
九十多分钟后,快速鉴定结果就出来了,死者与被采血的青年并不具备亲缘关系。
听到这消息,一家人都松了口气,有些庆幸,人没死就好,虽然失踪两年多杳无音讯基本意味着凶多吉少,但只要没死就还有希望。
可庆幸之余,渐渐地,他们表情又复杂起来,有人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没死,就意味着责任尚不可卸下。希望让人憧憬之余,有时候也是很沉重的负担。
齐翌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或鼓励的话语都太过苍白,面无表情的送走他们。
夜里,小秦带着挖了一天土的刑警们回来了,他们成功挖到了那个山坡上的尸骸,挖掘工作就此打住,他们没有精力警力再耗在上面了。…
与他们一起来的,还有第二户家属,鉴定结果表明他们与死者仍然没有亲缘关系。
第二天上午,第三户家属赶到支队,检测结论再一次排除了死者是他们家属的可能。
罗尤勇懵了:「怎么会?符合条件的只有这三人,全都不是?」
齐翌脸色也不好看:「说明死者家属可能没有报案,又或者不是我们山江人,没在我们山江报案……麻烦了,尸源恐怕更难确定了。」
「我扩大下筛查范围,走程序向周边省份的市县发协查函,请他们帮忙筛一下两年前三年内的失踪案。」
齐翌同意:「可以。」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齐翌翻出尸骸的报告扫了几眼,又看了看筛出来的三分卷宗,揉了揉眉心
。
无法确定受害人身份,所有调查都无从谈起,完全找不到方向。扩大筛查范围是唯一的办法,但太耗费人力时间,偏偏又取不了半点巧。
「不,也不是完全没办法取巧……」齐翌目光闪烁,给姜晓渝打了电话:「晓渝,帮个忙,查一下距今两三年的发布的,网络上所有寻人启事、失踪信息等内容。」
他昨天发现的尸骸姜晓渝也知道,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受害者还没确定?行,我知道了,不过数据量有点大,可能要等一下,也不能保证找到。」
「没事,尽力就好。」
……
翌日清晨,齐翌就收到了姜晓渝打包发过来的文件。
压缩包不是很大,一百多兆,而且姜晓渝做了目录,齐翌大致过了一遍,心理就有了数。
符合条件的失踪人在全国范围内一共两百多个,但周边四省只有九人,齐翌仔仔细细看了两三遍,把这九人的信息转发给罗尤勇,让他走程序联络到各地公安局,提供相应的补充材料并通知家属。
然而……
花了几天时间,九位失踪人的家属全部过了一遍,竟无一人和死者有亲缘关系。
「这是怎么回事?」送走最后一组失踪人家属,老池整张脸都拧巴了起来:「怎么全都不是?难道范围还要再扩大?不太可能吧,杀人后跨越省份去抛尸已经很夸张了,难道还能连跨好几个省?或者……死者是外地来打工的?旅游的?家属回老家了才报警?」
「这么想就太没边际了。」齐翌摇头说道:「何况,只要有我们山江的旅居史,当地在立案后起码会发个函过来让我们协查下,多少会留下点记录。」
老池更难理解了:「那这是怎么回事?」
「家属没报案。」齐翌笃定的说:「失踪两年都不报案,家属作案的可能性很大,最可能是配偶。」
罗尤勇:「家属没报案的话,我们该怎么查?这案子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这话出口,刑警们都不甘心。
即使最高层下了命案必破的死命令,客观规律也无法突破,还是难免有未破悬案,虽然并不多。而这些悬案中,有很大一部分就是因为死者身份无法确定,调查无从展开。…
老池看向齐翌,眼里带着希冀的神色。
「老齐……」
齐翌从警多年,破案率极高,尤其命案,目前的侦破率是百分百。
齐翌在思考,手指一下一下的叩在桌面上,大家都看着他,罗尤勇试探着问:「齐队,你有办法?」
齐翌反问道:「在什么情况下,人失踪了家属却不报警?」
罗尤勇没反应过来:「啊?」
「我换个问法。」齐翌站起身,在办公室里踱起步:「举个例子,如果你家里某个人失踪了,你对外给出什么样的理由,才能不报警而又不引起周围人的怀疑,甚至一瞒就是两三年?」
得到提示,罗尤勇若有所思:「对外宣称她出国了?不,不对,这只能瞒得了一时,不可能搪塞两三年之久……」
老池脑洞大开:「说她被骗去北贡了?这样一来,当地公安也确实可能不跟我们联系,立个案就不了了之。」
齐翌有些诧异的看了老池一眼,这是他都没设想过的方向,不过确实有一定的道理。
「算是一个方向吧,可以跟进一下。」齐翌说道,接着不再卖关子,给出自己的思路:「还有一种可能,宣称她跟别的男人跑了,私奔了。」
「蛤?」
齐翌给出自己的依据:「如果夫妻关系不睦,甚至一方出了轨,那个给出这个理由足以取信于人。而死者很可能是
因家庭矛盾被暴怒的家人失手捂死,家庭关系不睦的可能性也很大。两相对应,应该是个方向。」
罗尤勇眼前一亮,但紧跟着又苦恼起来:「可这样的话,我们该怎么查?」
「发协查通告吧,召集有类似情况的群众来一趟。」
老池似乎觉得不太靠谱,提出质疑:「想多了吧?凶手肯定心里有鬼,连警都不报,还能配合协查过来认尸?」
齐翌斜他一眼:「死者又不是只有一个家属,还有自己的父母孩子。我们的协查通告也算给死者正名,他们看到了肯定会来。」
「说的对,」罗尤勇点头说:「我这就去发通告。」
罗尤勇带人离开,老池凑到齐翌身边,小声说道:「老齐,要真找不到尸源,咱们该怎么办?案子就这么悬着了?」
「那有什么办法。」没了外人,齐翌也不再绷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叹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尸源不明,再不甘也没办法。」
「好的巧妇。」
「滚!」
……
协查通告发出,反响确实不小。齐翌都没料到,二十一世纪都快中叶了,跟人私奔的居然有这么多,短短一星期时间就接待了十几轮家属。
只能说这帮中年男女真会玩,一大把年纪了还私奔……
再加上报警称人被骗到境外,从全国各地赶过来的失踪人家属,齐翌光采血就采了二十多次,然而却没有一人的DNA和死者存在亲缘关系。…
看着拼接整齐的尸骸,齐翌的胸口憋着一口气,点了根烟竖着放在解剖台上:「大姐,你连你是谁都不肯告诉我,让我很难帮你办事啊。」
解剖室内烟雾缭绕,尸骸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等烟燃尽,齐翌把尸体装了起来:「你不肯说话,我也只能先把你收起来了……希望你能有沉冤得雪那天吧。」
才刚刚装好,老池就闯进了解剖室中:「老齐,又来了一对父子,我感觉这次有戏,你看看?」
话刚说完,他鼻子耸耸,脸色变了:「烟味?我日,你TM不是跟我说解剖室里禁止抽烟?」
「嗯,禁止抽烟,我也没抽,只是点上而已。」齐翌面色如常,转身出去。老池凑到他身边用力闻了闻:「嘴里还真没烟味……等等,这你妈不是抽不抽的问题吧?」
齐翌推开他:「莫挨老子,过敏。这对父子什么情况?」
老池不跟他计较,介绍道:「大的叫方永平,小的叫方景鑫,方永平他老婆叫谢英兰,秀山人,在我们南屵区打工。
「夫妻感情一般般,经常争吵,谢英兰看不起方永平,据说曾经还出过轨,被方永平打过一顿,闹得很凶,差点离婚,后来经两家人和其他亲朋劝阻才没离,但长期分居。两年半以前,方永平称谢英兰跟人私奔,从此杳无音信。」
齐翌哦一声,类似的故事他听过好几回了,一开始确实有些激动,但失望的多了,现在已毫无波澜:「就这?你就觉得有戏?」
老池挠挠头:「这不就是标准模板?跟你之前推测的简直一模一样。」
「这几天我至少见了七八份标准模板,但事实证明是我们想多了。」
老池嘴硬:「那可不一定,说不定她们也死了,只是没被我们找到。」
齐翌斜了他一眼,鼻子里喷出道鼻息,发出「嗤」的一声:「办案靠的是证据,不是想象力,也不是嘴硬。」
绝大多数凶手的心理素质其实都很差,尤其是冲动下失手杀人的,面对警察天然就会心虚,根本躲不过齐翌的目光。天才犯罪是极少数,他们的家人应该是真的私奔了。
回到
办公室,齐翌见到了那对父子,方永平看着就像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工,脸上皱纹密布,满是沟壑,看到齐翌就激动地站了起来,表现还算正常,齐翌有些失望,觉得这回又要白忙活一场了。
但目光落到儿子方景鑫身上时,齐翌停顿了下,这小年轻看起来不太对劲,一直低着头,眼神躲躲闪闪,不敢和齐翌对视,很心虚的样子。
这小鬼恐怕犯过事。
齐翌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落回到方永平身上:「我是案子的负责人齐翌,你们能来这儿,相关情况显然是了解了,我们直入正题吧,说说基本情况?」
「哎,齐警官,我叫方永平,这是我儿子方景鑫,是这样……」
他把自家的情况给齐翌说了,和老池之前讲的基本没有出入,只是更加详细。
意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