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来得及看暴君塔洛斯被炸成了什么样。
整个人已经在冲击波里飞了起来。
身体撞翻了一根木制电线杆,在碰到第二根的时候停下。这通常会很疼,但沃森此时什么也感觉不到。刚刚尚且听点使唤的身体现在彻底没了反馈,他几乎动弹不得。
我的脊椎断了?
这是沃森头一次在清醒状态下,迎来这一特殊的时刻。他并不知晓身体此时正在发生的变化,只觉得大概率是受到了爆炸冲击波和碰撞的损伤,需要一些时间修复。
或许应该庆幸此刻沃森全身都覆着衣物。
作战服之下的整个身体已经彻底变了样,皮肤暂时恢复成了原本的血红触丝;无数的肌肉与神经纤维正在经历分解、重生和接驳。四肢不规律地抖动着,开始适应起全新的结构。
我真的是失策。
没想到吸个“大猩猩”会有这么严重的反应,不过那帮人并不知道我做了什么,这个结果还可以接受。
只是......再给我几分钟。
瘫在地上的沃森缓缓转动眼睛,看着头顶掠过2架b-1轰炸机,机身就像黑天鹅脖颈一样修长而优美。沃森隐约看见机腹的几处弹舱正在缓缓关闭,看来是已经完成了投弹任务。
但是这种大家伙好像不该飞这么低吧?
此时天空已经隐约透出一片黎明的亮光,星辰一颗一颗隐去,浅蓝色幕布正缓缓铺开。耳机里好像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但是沃森还未恢复基本功能的耳朵,连这道声音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
眼前的画面突然震动起来。
视野的边缘扬起一大片黑色尘土,夹杂着少量刺眼的火光。这不过是一颗顺利引爆的炸弹,但在沃森的眼中犹如屏幕上关掉声音的战争画面,明明自己身处其中,却充满了荒诞的距离感。
几架f-111战斗轰炸机低空掠过,掀来一阵沙土颗粒覆在自己面具上。
有种被活埋的感觉。
一道人影出现在了眼前,从下往上看......是一头侥幸逃过轰炸的丧尸。沃森有点想笑,因为这头腿脚不灵便的丧尸向自己伏下身体时,那副姿态就好似在给亲爹下跪一样。
下一刻,血花在它的额头上绽开。
混杂着病毒的肮脏口水还未来得及从嘴角滴落,这头丧尸就仰着上身往后倒去,消失在了沃森的视野里。一双眼熟的深灰色军靴和护膝出现了,然后又有几颗黄澄弹壳从上方落下。
是米歇拉。
她拉扯着自己的领口,沃森猜测对方面具后的嘴应该在和自己讲话。可惜他现在不但什么都听不清,连喉咙声带也暂时失去了发声能力。
你不用这样子,我死不了的,真的。
如果可以,沃森真的很想说这么一句。但现在他只能任由米歇拉拖着身体,视野中的画面在不断往后退。有几头丧尸追赶着接近,被一连串子弹射倒。
一头舔食者冲到了跟前。
眼中的画面往后一抖,沃森意识到自己已经被米歇拉放下了。他拼命转动着眼睛,只能在视线的边缘看见一些画面,米歇拉的手臂上缠着一条粉红色舌头,显然是遭受到了舔食者的弹舌攻击。
她的刀法还是那么凌厉。
舔食者终于出现在了沃森的视线里,它的长舌已经被切断,此时这头怪物高高扬着爪子,想要劈掉眼前这个女人的脑袋。
但它自己的脑袋先一步被砍刀劈中了。
舔食者的身体翻腾着扑出去好几米,结束战斗的米歇拉连砍刀都没来得及捡,快速返回沃森的身边,扛麻袋似的把他丢到了悍马车后座上。
副驾驶的鲁珀回过头来瞅了沃森一眼,旁边的四眼单手扶着方向盘,用她的m4卡宾枪架着车窗开火;悍马车中央的机枪位则是踏着一条显眼的假肢,那是贝尔特威独有的辨别特征。
大半个狼群小队都在这里。
至于最后上车的米歇拉,限于视野的遮挡,沃森完全不知道对方在做什么。直到秘密作战服的头盔被一双手脱下来以后,双眼的视野才得到了彻底解放。
俩人凑得很近。
沃森意识到自己之前从未有机会,如此近距离去打量米歇拉的模样。
她依然戴着那个冷冰冰的防毒面具,可在领口处显露出来的小块脖颈上,几道赤红色的伤痕是如此醒目。被剪短的头发因为缺乏打理而看起来有些质感粗糙,金黄的发色也已掺杂了些许斑驳。
发根被汗水完全浸湿,饱满的胸脯正在剧烈起伏,显然刚才那一系列动作给她身体造成的负担不小。
这可真狼狈。
脑子里突然冒出来这个念头,对象并非是面前的米歇拉,而是沃森自己。他对之前的战斗细节记忆清晰,自己沾了一身的血糊,又被爆炸冲击波掀飞到砂石地上滚了这么多圈......
现在我全身上下肯定脏透了。
沃森能感觉到身体的触觉正在一点一点恢复正常,这让他内心充满了十二分的高兴,以至于半刻意的忽略掉了心底那一抹悄悄冒头的忐忑。
他莫名的不想去探究,自己在刚才那一刻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我......没事......”
沃森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了几个词,短暂下线的耳朵和声带也在慢慢回归,但他不确定自己的音量是否被面前的米歇拉接收到了。
也不知道是看懂沃森的嘴唇动作,还是覆在他胸口处的手掌感受到了明显起伏,雕塑一样纹丝不动的米歇拉在这一刻终于放松了身体。女孩蜷缩着向后靠在前排椅背上,不算宽敞的空间使得她只能将膝盖收拢在胸前。
这副模样,反倒是一点威胁性都没有了。
“我们要到了!”
鲁珀的声音从前座传来,她转身探头看向已经开始活动手脚的沃森:“你没事了吧?某个人没等轰炸结束就急着想去找你,我们现在得把车还给那些大兵。”
任谁都能品出她话语中的调侃味道。
“是啊,猛男。”
机枪位上的贝尔特威弯下身子,喊着自己给沃森起的外号:“我现在得叫你超人了,居然拎着两把刀去和那个大块头对抗!看在上帝的份上,我要是个女人也会爱上你的哈哈哈哈!”
说完这句话,悍马车碰巧刚刚停稳,他马上直起身子。
似乎是害怕脚边的贝莎突然发作,胖子灵活地撑起身体,从机枪位舱口爬上了车顶。紧接着车身猛然一轻,贝尔特威已经摆着一副贱兮兮的跑步动作出现在了几米开外。
沃森转头一看,前排的鲁珀和四眼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离开了,一时间悍马车里只剩下了他和米歇拉两个人。
“谢谢你来找我。”
一边对米歇拉表达感谢,沃森一边捡起了掉落的头盔。那些士兵和特工现在就在外头站着,他可不想被人看到自己的长相。
“海因茨瓦芬家族永远是您的盟友。”
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米歇拉直起腰,伸出手就要拉开车门。
“米歇拉!”
沃森喊出了她的名字,女孩停住动作,缓缓回过头来。但是她脸上戴着的那副防毒面具,让沃森难以捉摸对方此时的表情与神态。
“我不会再以这个理由要求你们做任何事情。”沃森看着防毒面具上那两片单透目镜:“我当年对你说过的,你还记得吧?”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见到米歇拉仍然以沉默作为回应,沃森便主动再提了一个问题:“九头蛇又回来了吗?还是说我们那时候的计划被发觉......”
“那和你没有关系。”
米歇拉终于说话了,用略带沉重的语调打断了沃森:“别说了。”
敏感听力抓住了句末的那丝起伏,沃森看得出她此时的情绪并不稳定。但是等了好一阵子,却只听到女孩说了一句话。
话里夹着淡淡的沙哑。
“很高兴再见到你,沃森。”
米歇拉轻轻垂下头,喉咙部位起伏了好几下,但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女孩推门下车,在双脚踏到地面上的时候,再次回过头:“还有......谢谢你来找我。”
说完这句话,她头也不回地朝着远处的队友走去。
......
在火热的地平线边缘上,一轮红日正慢慢升起。这道晨光刺得眼睛有些痛感,沃森甚至一度有了观看核爆现场的错觉。
阵地上仍然还在响起零星枪声。
少尉呼叫的轰炸机编队攻击战果显著,成功摧毁了包括暴君塔洛斯在内的大部分感染者和生化兵器。剩余的那些“幸运儿”,则是成了士兵和特工们打靶消遣的对象。
“你确定不和我们一起回去吗?”
四层建筑的楼顶上,达姆弹·杜根叼着雪茄询问身侧的沃森:“卡特局长年纪这么大,我还没见过有谁能让她特别上心叮嘱的,除了史蒂夫也就只有你了,她的侄女都没这个待遇。”
说完这番话,杜根队长从怀里掏出扁扁的金属酒壶嘬了一口,接着呵呵呵地笑出声来:“你知道她那时候怎么对我说的吗?‘沃森如果需要一架轰炸机,你就直接派给他’,哈哈哈......”
“我这种人不适合待在神盾局,杜根。”
沃森微笑着摇了摇头:“你应该很清楚原因。”
“是啊......”
杜根队长看着远方的那门电磁炮残骸轻轻叹了口气:“1944年的时候,我们手里的家伙还是带木制枪托的。可是看看那玩意,这个世界变化太快了。”
“还是有些东西没变的,比如战争本身。”
“是啊......该死,你说得对。”
又是一大口威士忌灌进嘴里,杜根队长将雪茄凑到嘴边吸了一口,两只眼睛舒服地半眯起来。在这个时候,特工那股冷酷无情的气质在他身上已经所剩无几,取而代之的......
是一个纯粹的老人。
沃森就这样细细观察着杜根队长脸上的皱纹,脑海里浮现出卡特老太太那张苍老的脸。这个日出时分的清晨,楼顶上弥漫起令人舒适的沉默。
直到螺旋桨马达的声音渐近。
“啊,我们的飞机到了!”
杜根队长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会,转回头来看向沃森:“那么......就这样了?”
“是的。”
“对了,我差点忘了件事。”
在身上摸索了一会儿,杜根队长拿出一个俩巴掌大的盒子递给沃森:“这是一部特别制作的微型电话,卡特局长说她很难直接联系到你......”
“我和她做了几十年战友了,我看得出来。”看着沃森的眼睛,或许是因为喝了大半瓶酒,老爷子的态度十分诚恳:“卡特这大半辈子都很孤独,所以你以后要是有时间......”
“多和她说说话,好吗?毕竟……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
十几架黑鹰直升机起飞的场面还是十分壮观的。
地面上的沃森和狼群小队也返回了自己的载具,这是一台加装了2个副油箱的黑鹰直升机。超过2500公里的最大航程,足够狼群小队飞越科罗拉多州边境,并联系上自己的运输渠道了。
是的,沃森要和狼群小队一起离开。
观察了一路米歇拉的表现,他觉得问题很大。
从1990年直接一觉睡到1997年并非沃森的本意,他知道自己错过了许多事情。例如漫威系列电影《黑豹》中1992年的振金失窃事件,以及《惊奇队长》里1995年的斯库鲁人事件等。
如今海因茨瓦芬家族显然发生了变故,说不定和自己也有些关系,只是不知道为何,米歇拉不愿透露罢了。
可是沃森讨厌这样不明不白的情况。
他想知道原因。
两人怎么说也相识一场,米歇拉这种有些莫名其妙、甚至是前后矛盾的态度明显不对劲。如果海因茨瓦芬家族的变故真的和自己有关系,甚至是关乎于九头蛇......
那么无论如何,沃森不想置身事外。
和队长鲁珀的交谈很顺利,狼群小队的几名队员也直接投了赞成票。只是米歇拉在听到消息的时候楞了一下,然后从头到尾都保持着沉默。
鲁珀要她表个态,说同意就举右手。
在队员们的注视下,米歇拉的右手只举了不到半秒钟。随后她直接站起身,率先爬进了黑鹰直升机的机舱。贝尔特威举着膀子想起哄,结果立刻被迫低下身,躲过了一把飞来的斧头。
......
“他怎么了?”
看见机舱角落的贝尔特威像个死人一样瘫着,沃森不禁好奇地问了一句。对面的幽灵此时已经脱下了面罩,露出一张典型斯拉夫血统的脸,听到沃森的话,他挑挑眉毛回了一句:
“别理他。”
说完这句话,幽灵开始翻找座位下的装备箱:“等到飞机降落他就会复活的。”
“好吧,那你又在干嘛?”
“我在找酒啊,老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战斗结束的原因,这个戴上面罩以后总是沉默的男人,现在谈话兴致莫名的有些高涨:“这就是我不喜欢联邦佬的原因了,他们的飞机里居然不放酒!就算是啤酒也好啊......”
找酒?
沃森想起自己的包里还有几瓶啤酒,这个小背包在他战斗的时候一般都会被丢一边,战斗结束了才会回来捡,所以东西都还好好的。
“见鬼去吧,幽灵!”
角落里装死人的贝尔特威突然活了,他朝着幽灵竖起一个国际友好手势:“全世界也就只有你们这帮毛子,才会喜欢在打仗的时候灌伏特加!”
“没有伏特加,人活着有什么意思?”
幽灵看到沃森默默递过来的一瓶啤酒顿时有了精神,他单手握着酒瓶,巴掌一扫便打开了瓶盖子:“看来我上次在酒桌上给你的教训还不够啊,联邦佬。”
说完就仰起了头,吨吨吨吨吨......
“嘿!猛男!”
贝尔特威打了个响指,试图吸引沃森的注意力:“你的酒量应该可以吧?”
“......还行。”
“那就这么定了!”胖子一根手指指着沃森:“等落地以后咱们几个就整一局,你跟我一队,说什么都要把那个毛子灌到地板上去!”
“救いようがない(没救了)。”
一旁擦刀子的维克托突然冒了一句日语。
这招嘲讽成功为他吸引了火力,越说越上劲的贝尔特威直接转移了枪口:“噢~~瞧瞧,瞧瞧!高冷的忍者出场了!不过恕我直言,你们那儿的清酒,喝起来就跟盐水一样淡。”
“胖子说的没错。”
灌了半瓶酒的幽灵加入战线:“不过要我说,你们那儿的女人也不够意思!上次那个姑娘叫什么来着?清野......”
“嘿!你说话注意点儿!”
贝尔特威扯下自己的面罩,露出一顶大大的光头:“现在前边开飞机的可是四眼!你要是把那个东瀛女人惹毛了怎么办?”
“得了吧,四眼才不在乎这个呢!”
幽灵‘啪’的又开了一瓶啤酒,他错过半边身子朝向驾驶舱,肆无忌惮地到处乱开炮:“嘿!四眼!你说落地以后咱俩去单独喝一杯怎么样?”
前边驾驶座上的四眼听到有人叫自己,便转过了头。
“来了!来了!”
贝尔特威嗨到不行,蹭的一下坐到沃森旁边,大大咧咧的伸着手去揽他肩膀:“你可千万不要错过这场戏!猛男,那个毛子的黑历史可精彩了!”
“喝酒?”
四眼侧着脑袋,一句话杀死了比赛:“是你光着骑摩托车上街那次?还是你对排气口‘撒尿’的那次?”
“哈哈哈哈!!!!”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狭小的机舱里顿时哄笑声四起。就连旁边仰着身子装睡的维克托,嘴角也忍不住翘了起来。
幽灵直接涨红了脸:“见鬼!那是因为你偷偷在酒里下药!”
“哈哈哈哈!谁让你那时候入队第一天就想勾搭女人?”贝尔特威大力拍着巴掌,一屁股坐回了幽灵的身边:“狼群里可没什么简单角色,比如说对面这个德国人......”
他伸手指了指贝莎,然后又看到了贝莎旁边的沃森。
“......好吧,现在是两个德国人了。”
机舱里再次充满了欢快的气氛,沃森觉得自己有点跟不上思路,这有什么好笑的?
“你们平时打完仗都这样吗?”沃森用手肘碰了碰身边装成雕塑的米歇拉,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肘碰上肩膀时,女孩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
“......(德语)是的。”
米歇拉依然没摘下面具,她把安全索绞了几圈斜绑在座位上,脑袋往上边一靠,看样子是真的想要睡一觉:“这几个家伙打完仗的时候就会变成傻子,你不用理他们。还有......”
“欢迎加入狼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