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热的八月天,夏蝉抓紧着它短暂生命的每一个分秒,声嘶力竭地鸣叫着,炙热的阳光透过栽种在庭院的几棵香樟树繁茂的枝叶隙间,斑驳的打在马歆平二楼房间的窗帘上。没有开空调,也没有开灯,房间因厚实的窗帘遮挡而显得稍有一些阴暗,屋内一尘不染,干净而整洁,很安静,安静的甚至都让人感觉到一丝异样。
马歆平光着脚丫蜷坐在墙角落的地板上,双手环抱着膝盖,眉宇轻蹙,怅有所思,神情间闪现出些许的落寞。
还有两天就年满18岁的她,刚参加完应届高考,凭借一贯优异的成绩和稳定的发挥,三天前就已经顺利收到了自己心仪已久的某名牌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虽然谈不上有多貌美,但殷实的家底和父亲从小对她贵族式的教养,使得马歆平不仅聪颖明智、出落大方,更兼身具一股同龄人中少见的冷贵气质,情窦初开的年纪,不知道俘获了多少校园内外少年的心。然而,马歆平自然是一个也看不上眼的,这兴许是因为她高傲的天性使然,又或者是有了一个太过出色的父亲作对比,总之,她特立独行,活得自在优雅,活得无忧无虑,一直以来都是这般,仿佛这世界上压根就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让她烦恼的,直到几天前。
这一切缘于马歆平无意间发现的一个秘密,这个秘密是关于父亲的,多日来,马歆平食不甘味寝不成寐,内心无比煎熬。
事情还要追溯到6天前的那个中午。
这天上午,马歆平正在参观新落成的市立图书馆,突然,班里一个相好的同学兼闺蜜打来电话,两人絮叨了一会儿,相约下午一起去看电影。逛完图书馆,马歆平看看时间尚早,父亲的公司又刚巧就在附近,于是决定索性去父亲那里蹭吃午饭,反正手机也快没电,正好可以补充一下。
马歆平的父母本都是杭州人,父亲在杭州开了一间不大不小的侦探事务所,后来,在马歆平三岁那年,不知何故,一家人举家搬迁到了博城,父亲也改行办起了公司,并且貌似干的不错,在博城也算是小有名气的人物。不过,不管是父亲还是母亲,都很少有亲戚来往,每年除过年的时候会回一趟杭州的外公外婆家,还有,就是每逢清明祭祖上坟时在杭州的郊外见到父亲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叔叔马建军——父亲的亲弟弟,除此之外,马歆平便再无见过他人。
家中的掌故马歆平知道的不多,大多还都是平时从父母不经意间的谈话中获悉,马歆平也不太在意这些,因为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孩子,对她来说,只要一家人开心,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就够了,就像现在这样。
待到父亲的公司,正值午休的时间,大多数员工都外出去吃饭了,整个公司里空空荡荡的,连平日里与马歆平十分熟稔的前台秘书小芬也不在,只有少数几个人还滞留在办公桌前对着电话讲着什么。马歆平越过走廊,径直向父亲的办公室走去。
父亲的办公室正对走廊的尽头,此时房门半掩,从里面隐约传出一阵女人的轻笑声。
马歆平心头一凛,这声音超级好听,但绝对很陌生,并且,明显还带着一丝暧昧的意味。
一股莫名的第六感瞬间让她紧张起来,马歆平不禁放缓了脚步,蹑手蹑脚来到门前,侧耳听去。
“味道如何?”嗲嗲的女人声音,甜美至极,柔媚入骨。
“嗯,真好,你这手艺,开家餐厅,准得爆火。”俨然是父亲的声音。
“嘁,笑话!我可能做饭给别人吃?”女人娇嗔道。
一阵令人局促不安的沉默。
而后,听到父亲开口:“姗,别再把心思放我身上了。”
“为什么?”女人似乎并不惊奇,温柔的声音淡淡问道。
“心会疼。”父亲顿了半晌,沉声道。
“还是放不下?”女人仿佛有些幽怨,轻喟一声。
父亲叹了口气,说:“是。”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你才能真的放下呢?”女人的声音很轻,似乎在呢喃。
父亲像是下了某种决心般,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不知道,所以,别等了。”
一段让人喘不上气来的静穆,继而,是高跟鞋踩地的声音。
女人应该是站起了身,带着些许哀愁但却坚定异常的语气,道:“十五年了,我等了整整十五年,你知道我爱你,正如我知道你也爱着我,我会一直等下去的,无论还要用多久!我把最美好的年华都给了你,你不可以辜负我。”
马歆平早已发懵的脑袋嗡嗡直响,本能的在女人打开房门前的一瞬间,躲闪到走廊一侧的安全出口门后,惊魂仍未定,便从门的缝隙间看到一个绝色女子的身影掠风而去,只留下空气中一抹淡淡的香味。
马歆平没再走进父亲的办公室,而是悄然离开了那栋大楼,在街上如游魂般毫无目的地四处游走,心乱如麻,脑海中翻来覆去的都是那几句父亲与那女人之间的对话。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心中一个声音在呐喊。
马歆平完全不敢相信也不愿去相信自己所看到的,父亲对她而言几乎是神一般的存在,他刚正不阿,充满着智慧;他对自己慈爱有加,对母亲更是相敬如宾;他从不打骂自己,即便自己犯了错,也每每都会耐心地、用一种睿智而慈蔼的方式引导自己真正去明白道理;他不怒而威,与人和善,几乎所有人都由衷地对他心怀倾佩与敬重;他沉着冷静,雷厉风行,任何困难在他面前似乎都会变得无足轻重......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父亲,一个原本在马歆平眼里毫无瑕疵的父亲,现在,却突然间极有可能变成了一个背叛家庭、背叛母亲、背叛自己的男人?而且,已经背叛了整整15年?这让马歆平如何能够接受!
马歆平就这样失魂落魄的游走了一个下午,同学不间断的来电对她而言全然充耳未闻,直至手机没电自动关机,直至时近黄昏,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的家,也不回答母亲关切的询问,也不抬头看父亲一眼,只失魂落魄地扒了两口晚饭后,便木然上楼,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躺死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第二天清晨,马歆平早早的起了床,又或者说,根本就是一夜未睡,充满血丝的双眼也许很好的证明了这一点。穿戴齐整后,胡乱吃了点早饭,扯着喑哑的嗓子和母亲极简练地解释了一句要去同学家,便背上书包匆匆出了家门。
骑上单车,穿过小区,在小区门口的便利超市停下,进去买了点东西,出来时,头上戴上了一顶鸭舌帽。之后,把脚踏车停在了岔路的拐角处,戴上耳机,静静地等待,约摸半小时后,看到一辆黑色奔驰viano缓缓驶出,便远远尾随了上去。
这辆车自然是马歆平父亲的车无疑,马歆平昨晚便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跟踪父亲,了解真相!
这一天显得无比漫长,马歆平独自坐在父亲公司大楼对面的咖啡店二楼靠窗的位置,从这里可以看到进出对面大楼的每一个人,她不敢贸然守在父亲公司门口,因为那里有太多的人认识她,万一不小心被人撞见,然后告诉父亲,以父亲的心智,肯定是会起疑心。而且,在内心深处,马歆平仍然还没有接受这个事实,也没搞清楚自己到底想要干什么,以至于从始至终将此事埋在心里,对谁都没有说起过。可是,整整一天过去了,并没有看见昨天那个绝色女子的身影,父亲似乎也未曾离开过公司。及至傍晚时分,黑色viano驶出大楼,马歆平知道是父亲回家了,只得悻悻随之离去。
第三天亦是如此,只是父亲的车比昨天提早了一个小时从大楼里出来,并且,不是开往回家的方向,车速也比平时快,等马歆平想赶上去的时候,却发现已经跟丢了。然而,当马歆平崔头丧气的推开家门时,却赫然发现父亲早已到家,还亲自在厨房里捯饬着什么,母亲也在一旁帮衬,两个人都是很开心的样子。
马歆平瞥了一眼放在桌上的录取通知书,这才意识到父亲今天为什么会提早下班,又为什么此际会在厨房间里。虽然高考早已尘埃落定,自己也一早就被填报的大学所录取,但书面的通知单却是直至今日才收到,想来,是母亲收到录取通知书后立刻打了电话给父亲,这才会有了如此一出。
一念及此,马歆平不禁侧目看向正在厨房间忙碌个不停的父亲,儒雅的父亲依旧是那般迷人,从容的气度,举手投足间让人莫名感到心安的沉稳,还有那永远看去都刚毅、正直的侧脸,完美,帅气......
遽然,似有所感应般,马歆平的父亲回眸而望来,见是闺女,先一喜,随即一愕,深邃的目光落在马歆平的脸上,落进马歆平的心里,倏尔,微微一笑。
马歆平毫无来由的顿觉鼻子一酸,像滑开了开关,眼泪止不住的就要流下来,赶紧飞奔上楼,锁紧房门,把脸埋在枕头里,哇哇地失声痛哭起来。
父亲的种种好一点一滴的闪过,父亲对自己的爱像幻灯片一样,从小到大的画面,一幅一幅在脑海中不停地回放。
终于,哭声渐止,马歆平毅然决然的对自己说道:“不行,我不能失去父亲,一定要阻止那个女人,绝不能让父亲离开我和妈妈!绝不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