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相府中论道开始的那一刻,另一场恶斗在清水河的下游也陡然发生。
原本应该离宫归家的大太监刘洗不知为何出现在皇城根下,出现在通往宣武门的小径上,而在他的对面,正是大内密探凌零夭等人。
一身富家翁装扮的刘洗有些无可奈何叹了一口气,“冤家路窄啊!”
凌零武冷声道,“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刘洗斜眼看了看凌零夭,又眼神怜悯地盯着凌零武道,“你个憨货,被人卖了,还这么正气凛然。”
凌零武皱眉道,“休要挑拨离间,我最后再警告你一次,走你该走的路!”
凌零六却是忽然走到了刘洗身旁,直勾勾地盯着凌零夭道,“那一日将我隐匿地点告诉朱慈曌的人是你吗?”
凌零夭低头沉默。
刘洗呵呵一笑,“准确地说,应该是他将你们的计划告诉了陈留王。”
凌零夭忽然抬头,平静地说道,“陛下还是太过仁慈,不该放任你离去。”
刘洗摇了摇头,“他并不仁慈,只是低估了咱家这些年在东厂的辛劳,也低估了小凳子的城府,那些劫道的匪盗人数的确很多,多到足以杀死咱家,但东厂的人比明面上的更多。”
凌零武似乎想明白了什么,面色遽然变得阴沉无比,盯着凌零夭厉声质问道,“莫非那日你故意被这死太监凌辱,是为了借机与刑部勾结?”
便在这时,一直在旁侧低头不语的凌零拐突地拍出一掌,正正地印在凌零武的背心上,冷冷道,“一切为了凌家,你若接受不了,那便死吧!”
凌零武狂喷一口鲜血,踉踉跄跄几步,在凌零六的搀扶下稳住身形,忧愤地看着对面几位手足兄弟,忽而笑了起来,“好一个为了凌家!为了家族利益,不辨是非,不论忠奸,不惜手足相残,这样的家族不要也罢!这样的兄弟不要也罢!”
凌零夭又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身躯一震,裂碎衣衫,现出宛若钢铁的躯体,目光冷冽道,“胜者王,败者寇,多说无益,还是手底下论英雄吧……”瞥了一眼刘洗,扬了扬眉毛,“刘公公,在交手之前,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还请不吝解答。”
刘洗轻轻掸了掸袖袍,微微笑道,“请讲。”
凌零夭好奇道,“我还是想不通你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既然你已经扫清归途的障碍,自该离去才对啊!”
“为了这个……”刘洗从怀里摸出几张银票,指着其中一张银票上的“秋后算账,拨乱反正”两行小字,满脸无奈道,“咱家收了侯爷的钱,自然要出些力。”
“竟是这么个道理,看来以后应该劝谏陛下颁令严查宦官收受贿赂……”凌零夭缓缓地点了点头,突地向前一跨,右手化爪,迅猛地扣向刘洗那只捏着银票的右手手腕。
刘洗轻笑一声,不退反进,左手一旋,柔柔地拍出一记化骨绵掌。
与此同时,凌零武和凌零六也各自和其他几位大内密探动起手来,战斗一触而发!
拳掌相接,对拼一击,各自退后一步,闻人不语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掌,盯着对面双眼通红的方英雄,又望了望清水河中段的那座石桥,撅了撅嘴道,“王八蛋申小甲,又坑我……不是说这边很好打发的吗?打得我手痛,人家一点事儿都没有……简直不是人!”
事实确如闻人不语所言,此刻的方英雄已经不能算作是人了,那日金銮殿叛乱之后,他因为当时吃了药,却又没有完全发泄出去,便失去了理智,被庆帝关在笼子里,每日不停灌注那些催发功力的汤药,已然变为一头只知道攻击的野兽。
方英雄的眼眸中没有半点感情的色彩,脸上的表情狰狞扭曲,不会哭,不会笑,甚至连疼痛的感觉也完全丧失。
右手一伸,重新召回掉落一旁的离别钩,方英雄怒吼一声,再度攻向闻人不语,身上的劲气比先前更加凶烈,更加滚烫!
闻人不语眼皮一跳,怪叫一声,顾不得风度,竟是转身便逃。
就在离别钩陡然延长,即将斩向闻人不语脖颈之际,一道鬼影突地出现在方英雄面前,随手一挥,将离别钩直接打飞了出去,声音森寒道,“你的内力太紊乱了,我帮帮你吧!”
方英雄瞳孔一缩,想要撤退已然来不及,只得聚集全身内力,一拳轰向半臂之外的那张铁面具。
然而那只拳头刚挥出一半便停了下来。
一只手掌后发先至,落在了方英雄的胸膛上。
霎时间,方英雄只觉得自己聚集起来的内力疯狂地涌向那只手掌,身子不禁一软,整个人竟是像被捅破的皮球般萎缩下去。
十步之外的闻人不语眼见此景,盯着那张铁面具,震惊道,“鬼面人……你居然练成幽冥邪功!”
鬼面人吸收完方英雄的内力,满意地打了一个饱嗝,扭头看向闻人不语,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前,狞笑道,“嘘……别说出去哦,这是我的小秘密!”
闻人不语看了看瘫在地上变成皮包骨的方英雄,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连退数步。
方英雄想要重新撑起身子,却怎么也提不起半点力气,满脸不甘道,“不可能……我已经迈进了绝世高手之列……”
“绝世高手很了不起吗?”鬼面人声音嘶哑道,“加上你,死在我手里的绝世高手已经有两个了!”
方英雄愣了一下,惨然地笑了笑,而后闭上双眼,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闻人不语一脸警惕地盯着鬼面人,右手悄然摸向腰间的书卷,沉声道,“你别乱来啊,我可不是绝世高手!而且你吃的太多,当心噎着!”
鬼面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瞬身闪至闻人不语身前,寒声道,“我对你不感兴趣,倒是对你的师父有些想法,告诉我……他在哪里?”
闻人不语面色一白,只觉得自己像是陷入某种诡异的漩涡中,身体不受控制地悬离地面,咽了咽口水道,“什么师父……今日我出门前,已经修书一封,叛出了小圣贤庄!自此,我闻人不语便是无君无师的闲散人!”
“是吗?那还真是遗憾呢……”鬼面人忽然伸出右手掐住了闻人不语的脖子,眼神冷漠道,“你叫闻人不语,以后就不要再言语了吧,这样我就不担心你把我的小秘密说出去了!”
闻人不语拼命反抗,却毫无作用,仿佛掐着自己的不是手,而是一只钢钳,好不容易聚拢一点劲气,想也不想卷起地上一颗石子,屈指一弹,笔直地射向鬼面人的面门。
鬼面人偏了偏脑袋,躲开了那颗石子,却还是不慎被劲气撕碎了缠裹在脑袋上的黑巾,怔了片刻,旋即暴怒,掐着闻人不语的手猛然用力,厉声道,“你这是在找死!”
闻人不语嘴角淌出一缕鲜血,盯着鬼面人的脑袋先是错愕了一下,而后却无声地笑了起来,笑里满是讥讽。
“你笑什么!”鬼面人怒气更盛,正要奋力掐断闻人不语的脖子,却忽地感应到了什么,速即收回右手,身形一闪,从原地消失,远遁而去。
闻人不语扑通一下栽倒在地,剧烈咳嗽几声,终于缓过劲来,张了张嘴,却是吐不出半个字,眼神一黯,呆坐在地上,耷拉着脑袋。
却也在此时,一柄透明的剑从闻人不语头顶缓缓地飞掠而过。
剑柄后坠着一个人,正是原本在和黑衣剑客论道的道痴。
道痴向下瞟了一眼,瞧见了一脸颓丧的闻人不语,高声喊道,“闻人,你坐在那里哭什么!”
闻人不语倔强地抬起头,指了指自己干净的脸颊,表明自己并没有哭。
道痴皱了皱眉,“你哑巴了吗,只会比比划划!就算你哑巴了,不还有笔和纸,怎么着也比你在那里比划半天更容易教人理解吧!”
闻人不语双眼一亮,立时恍然,快速扯下腰间的书卷,摸出狼毫笔,当即奋笔疾书起来,却不是说明自己变成哑巴的事实,反是写下一句询问,“张大白痴,你会飞了?”
道痴瞄了一眼书页上的墨字,知道闻人不语竟真变成了哑巴,心底一叹,脸上依旧云淡风轻,懒懒道,“别人要把剑收回去,我正好搭个顺风剑!”
承影剑像是感受到了道痴言语间的侮辱,自己身为藏剑山庄八大名剑之一,居然被人当成了交通工具,迅即剑身一旋,上下左右翻飞几圈,竟是将道痴扔了下去。
道痴沉沉摔落地面,正好四仰八叉掉在闻人不语身旁,愤愤地坐起身子,望着疾速飞向清水河某处的承影剑,叫嚷道,“吞了我那么多内力,说翻脸就翻脸,始乱终弃,渣剑!”
承影剑自然不会回应道痴的话,也不会回心转意,因为现在它的上面只有一道剑意。
剑圣秦南的心意。
清水河上,剑圣踏河而行,看了看姗姗来迟的承影剑,摇头笑了笑,挥了挥手,将承影剑牵引回身侧的某个剑鞘,然后继续向前行进,直至来到宣武门旁侧,清水河畔的那颗龙头前,方才停下脚步。
此时,剑圣的身侧已然飞旋着八把名剑,加上他手中那把留白,便是九把名剑。
九为数之极,这一刻的剑圣达到了武力最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