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正今年二十七岁,走出沈家大宅,以往端方平和的谦谦君子,如今满脸沉郁。
他是西王府总管钱通的长子,自从上元节西王夫妇遇刺,世子失踪的消息传来,他就再也没了笑容。
这十几天以来,他按照父亲的意思,一面发动这里可用的力量打探、寻找世子,一面开始将这边刚刚有起色的生意转手。
钱家本是小门户,新汉末年,族人都在战乱中死亡,钱通虽然幸运地活了下来,一点微薄的家业却没能守住,被乱兵侵占,无奈之下的钱通卖身为陈家为仆,凭借着一股机灵劲从小厮混成管事,最后成为陈家管家,伺候了陈元亮、陈宗胜两代家主,也在陈元亮的操持下,娶了一个身世清白的陈家丫鬟,如此才有了钱正,以及钱正的弟弟钱德,妹妹钱莹儿。
陈宗胜入主原西之后,军费、粮食缺口甚大,而朝廷的粮饷总是因为各种原因很难到位,便在谋士杜清的谋划下,开始自力经营原西,发展商贸,但通往西域的河西走廊被北旗侵占破坏,流匪横行,原西的商业也只能往东顺着秦关路通往河南路。
几年前,原西局势暂稳,西王不甘于被秦关路韦家卡着钱粮命脉,大总管钱通和谋士杜清定下了由秦州翻越秦岭,打通原西与汉水的连接,沿汉水往东再拓展一条商路的计划。
计划虽好,但西王麾下,大多仍是将才,善文事者少,善商事者更寥寥无几,钱通虽然能力不俗,但他需要坐镇原西,盯着秦关路。
年轻一辈中,深得其父之风的钱正便自告奋勇,接下了这个任务。如今几年时间,他已经搭上了汉水一带最有实力的商贾大族——沈家,也已经在梁州、金州甚至荆襄一带打开商路。
但如今,西王薨,原西情势复杂,钱正必须放弃好不容易操持起来的局面,先回原西,因为西王府现在更需要他。好在经过自己的努力,与沈家的大宗青盐生意没有受到影响,这一点,沈家家主刚刚已经给他了承诺。
出了沈家没走多远,负责货栈那边的一个伙计却找了过来,递给他一个玉佩,说到:“钱掌柜,武护卫让我来找你,说是王府来了人,找您呢。”
钱正抓过小厮递来的玉佩,脸色一凝,来不及不细看,当先提起袍子下摆,往回跑去,身后伙计连忙面带疑惑地跟上。
一口气跑回货栈,钱正没有去管停在院子里的马车,直接冲进大堂,便看到一个挺拔的少年身影站在大堂里,似在看墙上的书画,而另一个郎中模样的人,坐在那里喝着茶。
他不自觉松了口气,然后强自镇定下来,招了招手,对伺候的伙计说到:“小何,你出去。让武大爷武二爷来守在院外!不准任何人靠近这里!”
伙计应声离去,钱正回身,关上房门,一撩下摆,跪了下去:“属下钱正,见过世子殿下,殿下无恙,实在是太好了!”
陈开在钱正进门的时候,便已经回身大量了一番,此刻赶忙伸手去扶。
“钱大哥不必如此”,陈重已经告诉他,眼前这位钱正的父亲,西王府大总管钱通,虽然只是陈家仆役,但西王曾言,若是钱通出身大族,入朝为官,恐怕就没有户部尚书韦应光什么事了!
陈开一向尊重有本事的人,口称钱大哥,钱正倒是受宠若惊,他起身来,将玉佩还给陈开,这里只有他和两位武护卫见过世子,其他人都不知道陈开身份。
钱正看了一眼凡进,世子为刀圣凡进所救的消息,他已经知道了,只是没想到世子会来了金州!
陈开倒是主动介绍了一下:“这是我师父。”
钱正不是江湖人,也不清楚凡进与西王府的渊源,刀圣的名头却是知道的,当下便拱手久仰,然后向陈开问到:
“上苍保佑,殿下果然平安无事,几天前郡主便送来消息,说已请杜先生起卦,窥得殿下弘运在身,必定无碍,让我等加紧寻找,不知殿下是怎么来了金州?”
“钱大哥,此事说来话长,当下我如今要随师父学艺,好为父王母妃报仇,暂时不回原西了,但是重爷爷受了些伤,需要尽快护送他回王府。”
“三爷受伤了,那他人呢?我让人去请郎中!”
“不必了,重爷爷只是轻伤,就在马车上修养,但必须马上送他回王府!”
“这么急?属下这两天也要回回去,要不然属下尽快把事情处理完,明天陪三爷一起回,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同在王府做事,由于父亲钱通的关系,钱正与叔伯辈的老人也都熟悉,平时处的也融洽,自然地关心起来。
“不可,重爷爷有任务在身,这一路估计不平静,需要人护卫,你不会武艺,也帮不上什么忙。王府在这边有多少高手可用?”
钱正听到这里,也明白了事情不简单,对着陈开汇报:“这里生意打开后,王府派了两位一品,五位二品坐镇,还有一些退下来的军卒充当护院。王爷出事以来,这里一些小地主、小帮派蠢蠢欲动,不过沈家在与我王府青盐生意上受益颇多,沈家没发话,这些小虾米也不敢真跳!所以如果殿下觉得有必要,可以将这些护卫力量都安排进去。”
陈开心中盘算着,按照师父所说,他能威慑的是大家族、大帮派、江湖高手这些高端势力,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绿林匪盗,亡命之徒的眼睛里只有眼前的名利仇恨,是不会被任何人、任何规矩约束的。
两名一品,有些少啊,一来他虽以铁传雄为饵,心里还是不愿意看到这样一位单纯的理想主义者去死,二来他必须表现出足够的重视,才能让那些将那些馋猫的目光紧紧吸引住,让陈重更加安全地回到西王府。
“金州有没有实力强,并且信誉可靠的镖局?”陈开只能以曾经了解过的影视剧和文学作品来揣测。
“镖局没有,车马行有,但是不值一提。倒是有一个漕帮,在汉水上名声极大,帮中据说有几位一品坐镇,也接走镖护送一类的买卖,信誉也不错。至于天外楼,他们狗胆包天,居然在我们西王府身上动心思,来日定当要他们好看!”
钱正最后一句话里,有提醒说明的意思,天外楼打了西王府的注意,这是侮辱,金州或许能找到天外楼的联络据点,但西王府岂能再花钱请他们办事!
哎,这个时代的人都有些轴啊,陈开心下想着,面上附和:
“钱大哥说的在理,天外楼这个仇,将来是一定要报的。但现在,还请钱大哥赶快去联系漕帮,尽可能地请动所有一品以上能请动的高手,不要在乎价钱!另外,我们自己这边,你再抽一位一品随行护送!”
“是,属下这就去办!”
“等等”,正准备出门,凡进却开了口:“你找个人去通知金刀门门主,就说这事是受小瀛洲故人所托,请他帮忙,不过,我在这里的事情,就不要说了。”
陈开向师父望去,只见自己师父不耐烦地挥挥手,“不用太感动,快快弄完,为师也赶着回去。”
“嗯,钱大哥,按师父吩咐的去办吧。”
钱正带着武大去找漕帮,让武二去联系金刀门,只留了小何在这里伺候陈开二人。
小半个时辰后,院子里陆陆续续有人集合,先是武二带着两位背金刀的刀客,之后是武大带着三位持不同兵器的江湖人,后来,又来一位,却是独行客。
钱正最后回来,进了屋子,向陈开汇报情况:“殿下,时间太紧,漕帮接了活,但当下在金州这边只能出动三人。属下去沈家试了一下,大家族的高手都是宝贝,没借到。属下又去找包打听,联系了一位本地的独行侠,声誉没问题。加上金刀门过来的两位,一个六位,都是一品!”
“嗯,马、食物、水备好了吗?”
“都已备好。”
“行,咱们出去。”陈开说着,往外走去,钱正紧随。
站到门前的石阶上,院子里众人都忘了过来,陈开一拱手:“在下陈开!”
这货栈西王府陈家的产业,来的几人都知道,尽管对少年的身份有所猜测,如今听到他开口承认,也微微有些惊讶。
“西王府陈开。”陈开重复了一遍,“我知道诸位都是江湖豪杰,你们今天来到这里,有人为情义,有人为钱财,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事,你们的任务很凶险,甚至会丢掉性命,如果有人不愿意,现在可以离开,我不计较。”
陈开的语调不高,这话里却没有多少情面,甚至有些轻辱的意思,但没人敢给陈开甩脸色,他们知道,眼前这位,不仅仅是西王世子,更是刀圣的弟子,目前看来,还是唯一的弟子。
“钱掌柜已经大概把事情给我等说了,我等既然来了,自然知道这是卖命的买卖,世子殿下有吩咐,直说就是!”开口的漕帮的一位高手。
“不错,世子殿下便请吩咐,掌门也命我师兄弟二人全力相帮!”金刀客也拱手应和。
“独某也是为财而来,钱掌柜的价钱很好,我自然会很卖命!”那独行侠也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好,走的是江湖,交的是朋友,各位只要尽心办成了这事,以后若是有什么难处,我陈开也会予各位方便,但若是有人起了不该起的心思,那么他自己、他的家人、同门,一切跟他有关系的人,都要遭殃的!”
顿了顿,陈开继续说到:“诸位要做的事,我也只有一点要求,一路上必须听从我的人安排,他的话,就是命令!如今快马、干粮、清水都已经备好,诸位,请了!”
钱正附在武大耳边交代几句,武大当先向陈开拱了拱手,上了马车,一扬马鞭,马车出了院子,向西奔去,其余人也都拱手上马,追着马车离去。
陈开看着这一切,心里虽然担心陈重,不过这闯江湖的感觉也让他稍稍有些兴奋。
“饵已经放了,咱们也走吧。”师父拍了拍他肩膀,跨上备好的马,慢悠悠地向前晃。
“钱大哥,此事以后,你还是暂时在此等待府里的接应吧,保重,走咯!”陈开上马,打马越过凡进向前奔去。
钱正追上几步,陈开却已经走远,便默默念叨:
殿下,保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