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李天澜遇到了和秦微白一样的问题。
或者说,刚才秦微白所考虑的问题,就是现在李天澜遇到的问题。
所谓的梦境,到底是纯粹由自己的意识构建的,还是真实存在的?
李天澜从小到大经常会做梦,但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梦会像是现在这样。
梦醒了,一切都应该消散才对。
他慢慢的转过头,看着有些紧张的秦微白。
她身上的红裙是被撕开的,有些地方甚至被撕碎成了布条,柔顺的长发也有些凌乱,随着他视线的下移,李天澜还看到了她通红的膝盖...
这一切都是自己刚刚作案的证据。
确切地说,是上一个梦里自己留下的痕迹。
可是自己刚刚明明已经苏醒过来了。
李天澜确认那不是幻觉,他刚才真的在卧室里睁开了眼睛,手中的真相扭曲变换,带着奇特的温度,阳光正从窗户照射过来,带着细微的浮尘,时间似乎是下午,他从床的一端移动到了另外一端,被用来代替秦微白作用的抱枕被扔到了床下。
他当时在床上睁开了眼睛,脑海中闪烁着的是他逐渐理解的画面。
那是他在头疼的状态下,不断往他脑海中灌输的画面。
那些画面原本是凌乱的,复杂的,清晰却又不可理解的,大量不可理解的讯息刺激着他的头痛,而这一切又在他欺负了秦微白之后变得缓解,无数的画面重新排列,组成了一小段故事。
那是一切的开
始,是所有的最初。
李天澜理解了第一幅画面的含义。
画面里是他和秦微白躺在山上...
这是自己梦中的景象。
李天澜只觉得一切都变得越来越荒谬。
他的头痛是在离开东皇宫的时候开始的,画面的传输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那些凌乱的片段,勉强凑出了最开始的一小段故事。
可从离开东皇宫的时候就开始拼凑的故事,竟然会是自己现在做的梦?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就好像是有一双来自于未来的大手,拨动这整个故事,传输着讯息,让现在的自己得知未来会发生的事情,而且还是未来在梦里发生的事情。
这太荒唐了。
而且李天澜也不觉得这所谓的第一幅画面有什么难以理解的。
可事实证明,理解自己的梦,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因为他刚刚清醒过来,只是理解了第一幅画面的意思,整个人的精力就又一次被迅速抽空,然后再次做梦,又回到了这个梦里。
这个梦是持续存在的。
不会因为自己的苏醒而消失。
它会一直持续下去,就算自己不在,这个梦也会继续,又或者,自己不能不在,所以才会在自己苏醒之后又迅速消耗精力重新回到了这里?
又或者,是自己的记忆记住了上一个梦境,然后在自己再次做梦的时候,把上一个梦的画面复制到了这里,看起来一样,实际上已经是两个梦了?
就像是在电脑上打开软件写了个
文档,粘贴复制到另一个文档里,虽然是一样的内容,但却已经是两个文档了。
可是秦微白刚才...
她问自己去哪了啊...
李天澜带着满心的疑虑,看了看有些紧张的秦微白,试探道:“叫爸爸。”
脸上带着紧张的秦微白明显的愣了一下,本就满是红晕的脸变得更红,但她却没有拒绝,只是咬了咬嘴唇,低声道:“那你先叫姐姐。”
“姐姐。”
李天澜毫不犹豫的叫了一声,只是想要验证心里的某个答案。
秦微白更加扭捏,甚至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叫我。”
李天澜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
秦微白抿了抿嘴,小声叫了一声。
李天澜听清楚了,听清楚后他也没有装作听不清楚,只是纠正道:“你刚刚不是这么叫的。”
“你不要太过分。”
秦微白抬头瞪了李天澜一眼。
烟视媚行,媚眼如丝,婀娜多姿,双瞳剪水,风姿绰约...
没有任何词汇能够形容秦微白这一眼的风情。
李天澜呼吸一滞,这一刻真的有点不太想做正事了。
“如果你觉得场景不对,我可以配合。”
李天澜伸手按着秦微白的肩膀微微用力往下压。
“不要。”
秦微白摇摇头,有些楚楚可怜:“你歇一歇。”
“那你喊我。”
李天澜很坚持。
秦微白再次咬了下下唇,低声道:“大...大...我不叫。”
她已经敏锐的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但却不知道到底是哪
里不对劲。
有些称呼可以是夫妻间的小情趣,而在这个基础上,在加上某些特定的词汇,就纯粹是为了满足男人的恶趣味和征服欲了。
李天澜从来都不掩饰这一点,他甚至还跟秦微白说起过第一次见到她时的那种感觉,或许是因为那种感觉实在是太过深刻,所以每次他都很喜欢看到秦微白放下顾忌甚至是羞耻的那一面,这让他有种玷污了神圣亵渎了禁忌一般的快感。
秦微白能满足李天澜绝大多数的要求,但唯独对某种称呼打死都难以启齿,任凭李天澜软磨硬泡不管怎么样就是不从。
可李天澜期待了很久的东西,刚刚在梦里被满足了。
因为秦微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梦里的李天澜是她自己的意识,她偷偷的放肆一次,反正李天澜也不会知道。
可李天澜刚刚突然消失让她本能的觉得有些不对。
她是精神领域的超然境,对于梦境,对于意识,本就有种普通人不具备的敏锐和了解,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可她已经意识到有些不妥了。
“你再这样,我就要生气了。”
秦微白伸出手,在李天澜胳膊上掐了一下。
李天澜收回了胳膊,没有在说什么。
秦微白虽然只说了一个字,但却也已经能够说明问题了。
眼下这个梦境,不是自己复制出来的文档。
他之前短暂的苏醒没有意义,两个梦,不,两次做梦,他做的是同一个梦。
自己的
清醒和沉睡,并不会让这个梦崩塌,梦境本就存在,自己只是一个过客,就算自己离开了,它仍旧会继续存在下去。
而自己第二次做梦还是梦到了这里,某种意义上,这只能说明,自己是运气好?
李天澜内心突然强烈的抽疼了一下。
运气好么...
他看着面前的秦微白。
秦微白也在看着他,她的眼神很温柔,但却又有些羞耻,然后似乎逐渐转变到了要恼羞成怒的方向。
李天澜在想一个问题。
自己梦境里的这个秦微白,如果她不是自己的意识,而是随着这个梦境而存在的,那她到底算不算是秦微白?
她的存在,她的态度,她的温顺,似乎都在证明一件事情。
那就是这个梦境,确实是自己的梦境。
它存在的根基在于自己的思想。
李天澜深深呼吸,重新梳理着自己的思维。
首先,是他的思维,创造这个梦境,这个梦境里出现了秦微白,而这个秦微白,她的态度和感情,是基于外界认知的。
这个秦微白,是李天澜自己印象里的秦微白出现在了梦境里,所以她的一切行为都符合李天澜的认知和逻辑。
可这终归是一场梦。
梦是会醒的。
李天澜会消失,那在这个梦境里,他就等于是永远的消失了。
但他的苏醒,是他完全消失在梦里,而不是这个梦会完全消失。
它会继续存在下去。
这里还有秦微白。
但只有秦微白。
除非李天澜还能继续
遇到这个梦。
李天澜突然觉得浑身无比冰冷,眼前的秦微白是如此的真实灵动,他不敢去想象等到自己彻底苏醒过来不在这个梦里后,随着梦境的继续存在,这里的秦微白一个人会面对多么残酷的折磨和煎熬。
他同样想到了自己的小时候。
想到了自己从小到大二十多年的时光。
李天澜是个有梦的人。
而且经常做梦。
小时候不懂仇恨为何物,不懂什么是责任的他在那片极为困苦的营地中,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吃到肉。
后来开始练剑,他手持木剑一次次的挥舞,前刺,一天上千次,数千次,甚至上万次不断重复,累的双臂完全肿胀筋疲力竭的时候,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休息。
后来再长大一些,知道了外面的世界,他最大的愿望是可以走出去看一看,因为很多人都说外面的世界和他生存的地方不一样,那里有高楼大厦,有车水马龙,有人潮如织,有红灯酒绿,那都是他没有见过,即便是幻想,都显得很抽象的景象。
再后来,他逐渐明白了李氏,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得到力量,带着整个李氏重新回到外面的世界。
李天澜这一生二十多年的时间里,一直都是有梦的。
他一直觉得做梦是对自己最好的放松方式。
从小到大,他每次渴望得到什么但却得不到的时候,那些东西都会在他的梦里出现,让他短暂拥有,
很快失去,带着强烈的遗憾,然后变成现实中更强的动力。
人的一生会做无数的梦。
如果每一个梦都不会消失的话,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每个人都会在做梦的时候创造无数的世界,这样的世界不会随着自己的清醒而消失,相反,消失的只会是自己,而梦境会一直存在。
梦境里的一切也会一直存在。
无数个梦境,越来越多的世界存在于某个角落。
如果运气好进入重复的梦境,那梦境会继续。
可大多数人大多数时候,所做的,都会是新的梦境。
那旧梦中的人和事呢?
他们还会继续存在,继续生活,继续经历,继续遭遇。
梦境中的一切都是以自身为起点,那么出现的,也都会是跟自己关系最密切的人。
他们在梦里会做各种事。
可自己一旦离开...
那么对于梦境里的人而言,他们接下来面对的,是突然失去了自己的生活。
父母,亲人,爱人,孩子...
他们都会出现,然后又注定突然经历自己的消失,在一个又一个梦境世界。
而清醒过来的自身,根本就不会意识到这些,而是在所谓的现实中没心没肺的继续活着,继续做梦,继续摧残梦境中的人,给他们一次又一次的伤害。
这样的摧残和伤害带着无比冰冷的邪恶与罪孽,带着浓郁的恶意。
李天澜想要说服自己。
他想说梦中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想说梦境就算继续,也跟自己
无关。
可是看到眼前的秦微白,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伸出手,将秦微白抱住。
秦微白靠在他怀里,搂着他,很温顺也很安静。
那种体温,那种味道,这一切都是如此的真实清晰。
如果自己离开,她将一个人在这个空无一物的世界里继续存在。
李天澜回想着她有些紧张的脸色。
她会发了疯一样的寻找,会不知所措,会全无理智,会疲惫,会虚弱,她或许可以生存很久,也可能会活活饿死...
他死死的搂着秦微白,这一刻,他真的说不出这一切在自己苏醒后都跟自己全无关联。
如果这一切都跟自己无关,那就不可能出现在自己的梦里。
而这一切出现在这里,那么自己的苏醒,就是一种抛弃。
真实的,虚假的,真的就这么容易分清楚吗?
继续存在的梦境,为什么一定是虚假的?
一直存在的现实,又凭什么是真实?
如果这一切都一直存在的话,在梦境中的自己消失后,所谓的苏醒,是不是就意味着自己其实已经死在了某个梦境中,而醒过来的...
自己还认为是自己,但其实早就已经不是了?
又或者是另外一种可能,自己经历的所谓现实,也不过是其他人的一场梦境?
这些年来,李天澜做过的最美好也最容易实现的梦,细细想来,反而是关于秦微白的。
这件事李天澜谁都没有告诉过。
当初他离开李氏营地来到华亭,看到
来接自己的秦微白的时候。
第一眼...
就是第一眼,他内心就产生了极为强烈的渴望与爱慕。
那个时候的秦微白以一种极为固定的形象烙印在他心里。
犹如天边雪,云中月,遥不可及,又如梦如幻。
那种渴望似乎是在一瞬间变成了实质。
他想要这个女人,想要让她永远都陪在自己身边。
这个梦实现的是最快的。
快的李天澜自己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他还没有来得及积攒底蕴不断奋斗追赶自己和秦微白的差距,秦微白就已经变成了属于自己的女人。
过程如梦似幻又轻而易举,像是一种发生在现实中的梦境。
李天澜没有因为太容易得到而不珍惜,相反,他觉得这是命运送给自己的礼物,反而倍加珍重。
结果事实就给了他一个最响亮的耳光,告诉他根本就没什么命中注定,他太过轻易的得到了秦微白,甚至得到了东皇宫,根本就不是命运的馈赠,他只不过是活在梦里,在另外一个人的梦里,那个人的名字叫东城皇图。
梦境与现实相互交错。
真实的虚假的。
让李天澜在得知真相的那一瞬间直接丢掉了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位置。
所以,早就有证据了对么?
自己在外面经历的那种现实,不过是东城皇图的梦境?
如果自己在这里睡下去,继续做梦,那么梦里的自己,会不会认为自己现在所处的梦境,才是真正的真实?
可真实到底在哪
?
自己在梦境里,在现实里所经历的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
现实是梦,梦境是梦,一切都是虚假的,好好的世界,所有的东西都被虚幻的梦套了一层又一层,永远找不到真实,永远看不清虚幻。
为什么会这样?
李天澜突然觉得无比恶心。
如果自己在这里做梦的话,梦里的自己认为一切都无所谓,那么站在自己现在的角度,自己做梦中梦到的亲人,他们对自己而言,代表着什么?
李天澜一手搂着秦微白,另一只手死死的按住自己的头。
头痛又一次开始翻涌,但这一次却没有任何传输的画面。
只有一种无比强烈的,无比厌恶的情绪。
梦这种东西,实在是太恶心了...
真的,好恶心啊...
一缕缕的微光从他身上缓缓释放了出来。
“天澜?”
秦微白看着李天澜,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数量繁多的光芒围绕着李天澜不断的勾勒着,将秦微白缓缓推开。
秦微白怔怔的看着这一切。
她眼前的光芒,应该是蓝色的,但却又像是混杂了无数的色彩。
可这种颜色非但不耀眼,反而带着一种极致的,让人发自内心认同的纯粹纯净。
那种光芒一点点的覆盖在了李天澜身上,他的双眸亮了起来,光芒越来越盛,而随着这光芒涌动,他脸上的痛苦也开始逐渐消失。
秦微白却突然有些慌乱。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本能的觉得李天澜身边的光
芒跟自己无比亲近,可同样又觉得李天澜现在的状态让她极为抗拒。
光芒在李天澜身上不断汇聚,越来越多,他整个人几乎已经被纯净的光完全包围。
李天澜对这一切没有半点感觉。
他还在思考,感受着不断翻涌着的恶心,他内心厌恶和憎恨的情绪越来越强烈。
梦这种东西...
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东西?
不...
人类...怎么能做梦呢?
一次一次的伤害,伤害着一切,让本身都处在迷茫却又不自知的状态...
梦,根本就不应该出现的啊...
人不能做梦,凭什么做梦呢?
每一次做梦,都等于是在犯罪,这么大的罪孽...
怎么能做梦呢?
人类,也配做梦吗?
真的...配吗?
他努力的思考着,然后听到了自己内心的声音,无比坚定,沉稳,亲切:“人类,不能做梦...”
幽州。
空楼之前。
原本还在玩游戏灌可乐的轩辕无殇猛然站了起来,转身死死的盯着身后的木楼。
一旁的皇甫秋水有些惊奇的看着他。
在她的印象里,这是这个喊自己小嫂子的胖子这几天时间以来第一次站起身。
是要去厕所了吗?
肯定是的吧?
难道他还想搬可乐不成?
心里下意识的想着各种想法,皇甫秋水开口道:“怎么了?”
轩辕无殇没有回应。
他死死的盯着面前的木楼。
木楼内一切都安安静静,可在他的视线里,此时却有一缕又一缕光芒正
在缓缓散发出来,那种光芒像是蓝色,但却带着远远比蓝色更加纯净的色彩。
那是这个世界上最纯粹的光彩。
轩辕无殇呼吸急促,睁大了眼睛。
他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了世界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