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诗涵坐在办公室里,两眼发直地盯着莫长川的病案,这个姿势与表情已经至少维持了十五分钟。
若是平常她这个样子,郭梓洋肯定早就冲过来揶揄她一番了,可是郭梓洋这周应了她的要求调了班,而且还十分听话地没有联系她,他们俩这一周都不会有任何交集。
她在思忖着莫长川对钟潮生产生的到底是不是移情。钟潮生虽然并不是心理咨询师,但他的作用是要为辅助治愈莫长川而存在,因此他的立场是偏向于咨询师这边的。也就是,莫长川对他如果产生了依赖,甚至是类似于喜欢的表现,都有可能是移情。
然而,莫长川的一些特征比较模糊,顾诗涵要尝试着去区分开来。
心理学上的移情,是求助者将自己过去对生活中某些重要人物的情感会太多投射到咨询师身上的过程。而形成移情的基础,是幼儿期在与双亲或其他人际关系中的关键人物之间存在的未能处理妥当的问题【注】。
之前他们去美国解决的事情,从复诊时与莫长川的对话得知,是处理形成她进食障碍的原因,而并非导致她严重抑郁的根源。因此即便去了,也只能解决进食障碍方面的问题而已。
莫长川过去未能妥当处理的问题,主要为她与她爸爸之间的情福先前的催眠治疗中,顾诗涵从她口中获得的信息碎片,经过仔细拼凑之后,就能发现她安全感的缺失十分严重,而且她对于被遗弃或是被放逐有着极赌恐惧。一旦她这样的情况发生移情,最先的表现往往会是极高的依赖性。
然而依赖性却并非移情所独有的特征,因而又需要通过一些别的要素进行判断。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社会心理学家鲁宾曾经对爱情与喜欢的形式进行了系统的研究。对于喜欢的定义,他提出只包含两个主要要素——彼此间怀有同感;对他方的积极评价和尊重。这两点,顾诗涵已经明显能从莫长川身上看出来。但这样一来,对于莫长川是否产生了移情就更加难以判断了。
因此她当时就向莫长川提出了另外的几个问题,希望从她的真实想法中辨别开来。
鲁宾把爱情与喜欢的区别,定义为三个方面——
第一,依恋。卷入爱情的双方在感到孤独时,会高度特异性地去寻找对方来伴同或宽慰,而喜欢的对象不会有同样的作用。
当她问及莫长川独处的时候会不会想到钟潮生,希望他在身边的时候,莫长川的回答完全符合这一点。她甚至还做了一个即时反应的试探,告知莫长川她刚才叫钟潮生离开医院为她办一件事,故意试探莫长川的反应。她对于这一点并不感到奇怪,毕竟自从郑伯把工作交给了钟潮生之后,她就没见过钟潮生不在莫长川身边的时候。
第二,利他。恋爱中的人会高度关怀对方的情感状态,觉得对方快乐和幸福是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在对方有不足时,也会表现出高度的宽容。最自我中心、自私自利的人,在恋爱中也会表现出某种理解、关怀、宽容和无私。
顾诗涵是误打误撞问的问题,她没预想到莫长川与钟潮生之间竟然实实在在地经历过那个二选一的抉择。莫长川相当于是做过两次选择,然而两次都决定了用自己的自由换取钟潮生的工作。但她的回答却偏向是理性的分析,而不像是情之所至。她认为是因为钟潮生待她好,所以她愿意对他报以更好的。这是典型的“投之以桃,报之以李”的心态,不排除有奉献型人格的作用在里面。这一点是顾诗涵无法对莫长川是否移情作出准确判断的根本原因之一。
第三,亲密。恋爱的双方不仅对对方有高度的情感依赖,而且会有身体接触的需求。性是爱情的基础,是爱情的核心部分。
以莫长川的成长经历看来,她在生理上受进食障碍的影响,身体发育迟缓;心理上受抑郁症的影响,从平常孩子刚开始发育的时候起就一直住在医院里,极少与人接触,心理上对男女之情也没什么概念。因此,在这方面的判断尚未到达那样的程度,故而顾诗涵只能从更浅的程度对她提问。但从莫长川的回答看来,她对于由男女之情而产生的身体接触没有清晰的概念,虽然回答偏向于排他性,但也有可能是她的社交倾向导致的结果。也就是,她给出的非钟潮生不可的回答,有可能是因为她抗拒与陌生人进行深入的沟通认识而导致的。
顾诗涵疲惫不堪地捂住了双眼,感觉想了半还是没整理出个所以然来。她无可奈何地拿起桌面上的杯子,打算去饮水机那边接点热水泡茶喝。然而一转身,却看见了悄无声息抱着双臂站在身后的郭梓洋。
她愣愣地与郭梓洋对视了半,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笑道:“郭……郭医生,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郭梓洋走到她的办公桌前,拿起她的台历指了一下:“今周四,我早点回来拿东西。”
顾诗涵一手拍在自己的脑门上——她怎么能忘记了莫长川复诊的日子就是周四呢?!!!这下好了,两个问题一起来!!!
她故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刚才的动作,拿着杯子从郭梓洋身边走过去。
郭梓洋一把拽住她的胳臂肘,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扫四周——办公室里的医生要么就是还在门诊大楼里坐诊,要么就是已经下班了,就剩几个埋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
“哎哎哎,郭医生,你干什么,我还要打水呢!”郭梓洋抢过她的杯子放到桌上,拽着顾诗涵就往门外走去。平常他俩就偶尔在办公室里打闹,其他医生都习惯了,那几个人头都没抬一下。
郭梓洋把她拽到走火通道里,看了看楼梯间确定没有其他人,便肆无忌惮地把顾诗涵逼到了墙角:“顾医生,你好像忘记了什么答应过我的事情了?!”